找了半天沒見找人,沈默只能先回家。事情到此,他已經傷害了太多太多的人,根本無暇再顧及自己的感受,他要趕緊回家,面對將發生的一切……快進家門時,三尺小聲道:“昨晚已經捎回話來,說大人歇在衙門了。”沈默點點頭,沒有說話。
轎子進了前院,新任管家沈全便來稟報道:“家裡有客人。”
“什麼人?”沈默微微皺眉道:“都這個時候了。”此時已近掌燈時分,雖說冬曰天黑早,但也到飯點了,哪有這時候還來人家拜訪的。
“是文長先生。”沈全小聲道。
“他算什麼客人……”沈默沒好氣道。
“他帶了兩個客人來。”沈全把後半截說出來道,鑑於沈安的教訓,他的繼任者,是個謹小慎微的老實人,小聲道:“昨天下午就來過,今兒下午又來了,說今天等不到老爺,就睡這兒了。”徐渭絕對能幹出這種事兒來。
“我去換一下衣服。”沈默嘆口氣道。
回到後面,孩子們還在上晚課,若菡在與柔娘一起做女紅,一切似乎沒什麼不同。
看到沈默進來,柔娘想要起身,卻被若菡用眼神止住,用很平靜的語調問他道:“回來了?”
“嗯,回來了。”沈默點點頭道:“前面有客人,我先去招呼一下,有什麼話回頭再說。”
“嗯,去吧……”若菡點點頭,便繼續忙自己的。
沈默趕緊換好衣裳,便逃也似的匆匆到了前面。
客廳裡燈火通明,沈默還沒轉過屏風,便聽到徐渭那可惡的聲音道:“你倆彆著急,他肯定快回來了……”
又聽一箇中年人的聲音道:“都這個光景了,咱們還是先回去吧。”
“我覺著他是在躲咱們,”然後是一把粗豪的聲音道:“現在的沈大人,已經不是當初那位,和咱們肝膽相照的好兄弟了!”
“姓尹的,”這時沈默從屏風後轉出,黑著臉道:“你胡說八道什麼?”
見他終於出現,花廳裡的三個人表情各異,徐渭身子往後一仰,靠在椅子上道:“你終於回來了。”另一箇中年文士打扮的,起身相迎,朝他拱手施禮;而另一個身長六尺,面如重棗的赳赳武夫,卻一臉的不好意思。
這時沈默的面上也露出欣喜笑容道:“子理兄,你們什麼時候到的?”原來,那文士是原台州知府,抗倭名將譚綸譚子理,他微笑道:“昨天剛到。”
而那高大的男子,乃是浙江副都司,抗倭名將尹鳳、尹德輝,南京人,他是嘉靖二十五年丙午科武舉鄉試第一名,二十六年丁未科武舉會試第一人。因當時尚無武舉殿試,所以會試第一名即為武狀元,所以尹鳳向來有‘武三元’美名,經常被江浙父老,拿來與沈默並稱,他也向來以此為榮。
兩人在南方時就打過交道,感情甚篤,所以沈默才不跟他客氣。尹鳳訕訕笑著賠禮道:“看在我剛到京城,便來給你拜年的份上,就把我剛才的話忘了吧。”
沈默使勁拍了拍他,笑道:“是你跟我生分了。”說著給了他個熊抱,道:“幾年沒見了?”
“自打嘉靖三十八年,我去了浙江,咱們就沒再見過。”尹鳳哈哈笑道:“可把我想壞了。”
沈默又跟譚子理使勁拍了拍手,吩咐邊上侍立的沈全道:“我的好兄弟來了,趕緊吩咐廚房,晚飯儘量豐盛些。”
譚綸和尹鳳已經知道他老師新喪,連忙道隨便就好,不要葷腥鋪張,沈默也就讓沈全照著去做了。
丫鬟換上新茶,眾人重新落座,譚綸打量著沈默道:“拙言兄,你怎麼憔悴成這樣了?”
沈默下意識摸一把臉,心中苦澀不已,強笑道:“可能是最近忙壞了吧。”說著望向譚綸和尹鳳道:“你們怎麼進京了,我一點都不知道。”
譚綸道:“年前接到朝廷的諭令,讓我回京受命,德輝兄也另有安排,我們便回京了。”譚綸這個人智力過人,姓格沉穩,說話也十分有藝術,看似簡單敘述一件事,但已經將要表達的東西點給沈默了——今兒才正月初八啊,朝廷並不會要求他們冰天雪地、過年趕路,完全可以等出了正月再上路,所以兩人急急進京,一定是負有使命的。
沈默微微沉吟道:“大帥那邊,現在怎麼個情況?”
“大帥那邊很不好,”尹鳳看看譚綸,見他點頭,便道:“情緒很低沉,和我們這些老兄弟喝酒,每次都喝得大醉,弟兄們都很心疼。”
“唉……”沈默嘆息道:“我能想到大帥該有多難受。”幾人一時不再說話,廳裡陷入了一片安靜,直到燈花爆裂,才驚醒了眾人。
“朝廷有朝廷的打算,作為地方官員本不該多言。”譚綸理了一下思緒,緩緩道:“但朝廷確實不能不考慮,東南官兵的感受啊,”說著對沈默道:“你我都是經過張部堂時期的人,應該不會忘了,張部堂被撤職之後,東南一下群龍無首,那些只信服張部堂的官兵不受約束,開始肆虐地方,本來大好的局面喪失殆盡,多麼慘痛的教訓啊。”
頓一頓,他又道:“現在大帥的威信,遠遠高於當初的張經。百姓官兵都把他看成是,抗倭勝利的最大功臣,如果這時候把他撤職,民心不服,軍心浮動是難免的。”
“嗯,你說得在理啊……”沈默點點頭道:“上面表示可以退一步,讓大帥到燕京擔任要職。”
“什麼要職?”尹鳳眼前一亮道:“大學士還是兵部尚書?”
“沒說……”沈默搖搖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