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著抖,問:“這是誰拍的?”
鍾寧沒有回答,反問:“這女的是誰呀,你認識嗎?還有這個小孩兒,你認識嗎?”
我抬高了聲音:“這是誰拍的?”
鍾寧冷冷地說:“我拍的,我讓人拍的。”
我紅了眼睛:“你想幹什麼?”
鍾寧說:“沒想幹什麼,我就想知道知道,這小孩兒是誰的。真看不出來,這個大喇表面上裝純像個大學生似的,實際上早就當媽了!孩子都快上街打醋了!”
我眼睛發直,口唇麻木,連心裡都失音不會說話!安心怎麼會有孩子?在我頭頂上,好像有一個漆黑的大鍋壓下來。在那一剎那,我腦袋裡閃電般地閃過我對愛情和幸福的所有回憶和憧憬,然後,我看到它們統統地粉碎了,隨之而來的那種刺痛讓我禁不住用最大的瘋狂嘶聲叫喊:
“你到底想幹什麼!”
鍾寧先是嚇了一大跳,繼而綽起那些照片,用更大更尖的聲音反擊過來:“誰是這小孩兒的爸爸!啊?誰是他的爸爸!啊?是你嗎!啊?”
她把照片摔在我的胸前,我真想給她一巴掌,但我壓制住了。我站起來走進臥室,把門砰的一聲關住。我幾乎喘不過氣來,我竟然淚流滿面。
鍾寧在外面叫罵:“楊瑞!你給我出來!你給我滾出去!你早就有女人有孩子,你他媽騙了我這麼久!你還有臉住在這兒,你還是人嗎!”
鍾國慶也從書房出來了,先是和他妹妹說了句什麼,然後在我門外厲聲叫道:“楊瑞,你出來!”
我開啟門,還沒看清鍾國慶的樣子,臉上便重重地捱了一巴掌,我沒有一點準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知道是牙被打出了血,還是鼻子出血流到了嘴裡,我滿嘴是紅!我沒有還手,我想我畢竟有對不起鍾寧的地方,所以我不還手!
鍾國慶咬牙切齒:“你他媽玩兒得夠狠的啊,你不打算在北京呆了是怎麼著!小子你別以為這就完了,你敢跟我來這個,我他媽照死了整你!”
我爬起來,一言不發,返身去衛生間把一嘴的汙血吐出來,然後洗乾淨,再然後回臥室把我的衣服和一些東西快速地裝進一隻手提包裡。裝那些東西不過是一種要離開的表示,並沒有算計哪些東西該帶走哪些可以不要了。三下兩下把包裝到半滿,拎起來就走。鍾國慶罵完,已經惡狠狠地回書房去了,不知給什麼人在高聲打電話,大概也是說我的事。鍾寧趴在客廳的沙發裡抽泣,我大步從她身邊走過,走了幾步又回身,把國寧公司發給我的手機和我那輛車的鑰匙,統統拿出來放在茶几上,然後離開了這個燈火輝煌的華麗的家。
天色已晚,我徒步沿著開闊的京順公路往城裡的方向走,沒有計程車。那些運貨的大卡車和拉人的小轎車沒人敢搭理我。我後來也不再心存僥倖地招手了,這麼晚了誰敢貿然停車拉上我這樣一個幼獸般的流浪漢?我走了兩個多小時,走到夜裡快一點了才走到了三元橋。夜裡風大起來,風一直吹著我的臉,我的臉有點腫,臉和腳都感覺麻木。
我反覆想著:一切都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我還想著:那孩子是誰的?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鍾寧從三環傢俱城的門口跟蹤了下班出來的安心。跟到一個居民小區,看到安心走進一幢居民樓,沒用多久又抱著一個小孩兒出來,路過一個小賣部時,安心放下孩子去買東西。孩子大概一歲多了,已可以在旁邊顛著跑。鍾寧從汽車裡下來,假意去逗那小孩,她問:“你幾歲呀?”小孩低頭不答。
鍾寧又問:“你叫什麼呀?”小孩靦腆地笑,抿嘴不答。鍾寧再問,“媽媽呢?”小孩回身指指安心,說:“——媽媽!”鍾寧拿出了她常常隨身帶著的一張我的照片,問孩子:“這是爸爸嗎?”小孩懵懵懂懂地,居然點了頭。這時候安心買完東西,回頭看見了鍾寧。
安心馬上認出了她!鍾寧也沒有迴避,她用仇恨的目光盯著安心,嘴巴卻咧開來惡毒地一笑。
她說:“你真夠有福氣啊,有這麼好看的孩子,他爸爸也一定長得不賴吧。”
安心沒有回答,她抱起孩子就走。鍾寧也不追,返身回到她的車上,這時她已經面色鐵青,她已經把我恨到骨頭裡去了,她那時就在心裡發誓一定要讓我付出代價!
她上了車,車上還有她的一個隨從,正在收起相機,取出膠捲。她接了那膠捲,說了句:“走!”
這些情況是我事後才知道的,但我同時也知道,這並不是一場誤會。
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愛一個女孩兒卻不敢和她公開在一起,而我不愛的女孩兒卻要因為某種功利的目的和她違心地廝守。我是個卑劣的男人。
這一切還是結束了好!
我站在三元橋上,深夜的三元橋不再擁擠,四周的空曠使我驀然發現這座老式立交橋的壯觀,從它的主幹延伸出去的無數阡陌般的支脈通往東西兩面,把成串的路燈帶向不知盡頭的遠方。這時我突然痛恨安心。她口口聲聲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男人撒謊,可她自己最大的毛病就是撒謊!她什麼都瞞著我,明知道我愛她可依然對我吞吞吐吐,話總是說到一半,總是說得模稜兩可,含混不清。她知道我是誰,住在哪兒,我有什麼親人,我從哪兒畢業,在哪兒上班,我的一切她統統知道!連我還有一個鐘寧,她也一清二楚,我對她已經沒有任何隱瞞!而她呢,她是誰,她過去發生過什麼事情,她究竟愛過幾個男人或被幾個男人愛過,我至今模糊不清,我居然連她還有個已滿週歲的孩子,都一無所知!
我越想越失望,越想越憤怒,越想越不可思議。當初我追她是以為她純,為了得到這個“純”,我徹底喪失了已經擁有的一切!我追她的原因和過程的本身就帶有一種諷刺的意味,她不僅不是我想象中的純情少女,而且,我怎會想得到呢,她還是一個拖兒帶女經風歷雨的媽媽!也許她自己都說不清,那孩子的爸爸是誰,在哪兒,還管不管她,還管不管這個孤兒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