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呼地暖了一下,愣了片刻,突然扭過身抱住了安心。雖然在車子裡我們的姿勢都很彆扭,但我仍然緊緊地抱住了她,我在她耳邊輕輕地說道:
“你不想我結婚,對不對?”
安心任我抱著她,甚至,她的身體是配合著我的。但她的回答卻依然固守了那種和她的年齡極不相稱的冷靜。
“你還是結婚吧,有個家你就穩定了,要是有個孩子,你就什麼都不想了。我希望你有一個安穩的家,我希望你過上最幸福的生活!”
她的話讓我感動,特別是最後的那兩句,讓我從表面的冷靜中,分明聽出她內心的某種悲傷。我都想掉淚了。那一刻我都想發誓索性跟著她離開我已經擁有的一切,相依為命地過那種一貧如洗的生活去!
但我什麼都沒有說出口,我只是緊緊地抱著她,心裡頭難受極了。
我知道,我愛上了安心。
但我又不能決心了斷和鍾寧的關係。那是一個現成的富貴,一個近在眼前伸手可觸的顯赫的事業。事業對男人來講,就意味著功成名就和一輩子的地位與寄託!而愛情,我知道的,總有冷卻的一刻。
我是不是太俗氣了?太市儈了?太一身銅臭了?
是,我就是俗氣,就是市儈,就是名利燻心!但我也想得到真正的愛,我也向往純真的愛情,真的,我愛安心!
那些天我一有空就去看安心,約她出來吃飯,和她聊天,甚至,還站在她的傢俱攤位前,幫她吆喝生意。但我心裡總是黑洞洞的,沉甸甸的,充滿矛盾。每次去三環傢俱城,心理上都是偷偷摸摸,做賊似的,因為總還是怕被熟人碰見,碰出麻煩。
我和鍾寧的關係,那些天也恢復了正常。我們第一次恢復接觸是因為我爸在家門口過街時讓一輛計程車給剮了,我得知後急急忙忙趕到朝陽醫院。鍾寧已經先到了,正在病房外跟肇事的司機吵架。我們既無意又有意地對視了一眼,誰也沒和誰說話,連招呼都沒打。我先進了病房。我爸傷得不重,腿上有點擦傷,已經做了包紮,頭部磕了一下,還需要進一步檢查。我正跟我爸問長問短,鍾寧匆匆結束了吵架進來了,幫著端茶倒水,指使護士拿這拿那,一副孝子賢孫的樣子。我爸挺感動,我也挺感動。忙活到醫院開始往外轟人了,我們才走。
出了醫院大門,天色已晚,鍾寧先開口問我:“你餓嗎?”我點頭,說:“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於是商量了一個地方,各開各的車去了。
然後一塊兒吃了飯,互相點了對方愛吃的菜。我們也就這麼和好了,過去的事兒誰也不再提起。
我的苦悶只和劉明浩說過,我需要傾訴。劉明浩是唯一認識安心的人。但劉明浩也是一個現實的人,他當然不會鼓動我為了純潔的愛情而犧牲一切,他說:“對一個女人的感覺遲早是要變的,你不可能把對一個女孩兒的激情永遠固定地保持下去。男人一到了某個年齡,就不會那麼浪漫了。對咱們男的來說,感情這玩意兒很快就是過眼煙雲,唯一實在的,能一輩子對你有價值的,還是事業!要事業就甭講感情,誰講感情誰垮臺!真的,老弟,你還太年輕,千萬聽大哥這句話,大哥說別的都是扯淡,唯獨這句話,絕對是至理名言!絕對是真的!”
我知道這話絕對是至理名言,絕對是真的。道理我全懂,可也許正因為我還太年輕,還沒有完全度過生理和心理的青春期呢,所以總是擺脫不了對安心的思戀。這思戀總是一天到晚折磨得我坐立不安。
是的,我以前泡妞,常常是三分鐘的熱氣,只要一上過床,興趣馬上減弱,可唯獨對安心不是這樣。儘管後來我找地方和她又上過幾次床,我不敢說對她的身體,對她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迷戀如初,但確有一種東西始終令我激動,那就是精神上的吸引和心靈中的默契,是那種和其他女孩兒交往時從未產生過的生活的幸福感。和其他女孩兒的肉體交往真是不算少了,但只有安心能夠讓我的心突然變得忠誠和善良起來。
由於有了安心,我和鍾寧的每一天,都過得索然無味。小的口角層出不窮,臉紅脖子粗也時有發生。爭吵無論大小,起因和內容全是雞毛蒜皮。鍾寧為此多了一個口頭禪:“你他媽真不像個男的!”沒錯,我一點都不知道讓著她,她生氣了也懶得去哄。而且對她陷害安心那件事,始終耿耿於懷,懷恨在心,所以我有時和鍾寧吵架拌嘴純粹是成心找碴兒,以發洩心中的怨氣,控制不住似的。
慢慢地,鍾寧似乎也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她找了劉明浩,她問劉明浩我這一段又泡上誰了,劉明浩裝傻:不會吧,上次你都晾了他倆月了,現在借他膽兒他都未必敢。鍾寧說:你別他媽替他裝,你們男的我還不知道,你們要是對自己的傍家兒愛搭不理了,那肯定就是又泡上別的妞了!你們那點德行勁兒我還不清楚,你蒙誰呀!
劉明浩那天晚上火急火燎地狂呼我BP機,約我見面。我和他在莫斯科餐廳見了面,劉明浩向我通報了鍾寧找他的情況,他告訴我鍾寧在打聽安心的行蹤,打聽我和安心還有沒有勾搭。我問劉明浩是怎麼回答的,劉明浩說他開始還堅貞不屈來著,後來鍾寧軟硬兼施,甚至威脅劉明浩:跆拳道館的工程尾款你不想要了吧,以後國寧公司的生意你也不想做了吧。劉明浩是個軟骨頭,終於叛變,供出了安心的新單位。他解釋說:從鍾寧話裡可以聽出她已經知道了安心的行蹤,我再硬扛著也沒用了,扛著也是無謂的犧牲。
開始聽劉明浩這麼說我還斷定這肯定是鍾寧憑空詐唬,劉明浩就是貪生怕死出賣朋友。後來劉明浩突然說出鍾寧在我衣服口袋裡曾經翻出過一張安心的名片來,這個情節立刻令我啞口無聲。安心給過你名片嗎?劉明浩問我。我未置是否,但臉色已經白得很徹底。我真他媽後悔死了,只能暗暗怪自己實在是太馬虎大意了。
劉明浩勸我早做準備,或者和安心暫停來往,避過這陣兒再說。再不行的話,乾脆讓安心換個工作,安全轉移。劉明浩找我通報情況並且出謀劃策是因為他也不想得罪我,要在抗日戰爭那會兒,他肯定是個見人是人見鬼是鬼的“兩面保長”。不過聽說那時候這種“兩面保長”最後的下場大多是讓其中一方,或者是日本鬼子或者是八路軍游擊隊,給一槍崩了!
我表面坦然,不再埋怨劉明浩,其實心裡七上八下。劉明浩那天要了很多菜,我一口沒吃,呆呆地聽他如此這般地說,聽他給我出各種點子。菜都涼了,奶油湯像漿糊似的凝在盤子裡,他的點子卻越出越熱鬧越出越邪乎。還逼著我發表評價,讓我說他那些點子怎麼樣,聰明不聰明,絕不絕。我聽著,不予置評,最後只說了一句:
“你還吃嗎?”
他看看我,愣了一會兒,說:“不吃啦?不吃咱走吧。”
我們就起座走了,劉明浩差點忘了結賬。
我開車往家走,半路上呼了安心兩遍,沒有回覆。我把車開到香江花園,從我爸讓車剮了以後我就又搬回這裡住了。我進了門,看見鍾國慶和鍾寧正在客廳裡竊竊私語,見我進來,都住了嘴。鍾國慶站起來,板著臉看了我一眼,沒說話就走到他自己的書房裡去了。鍾寧不看我,也不說話,眼睛紅著,像是剛剛哭過。我一看這架勢,心裡當然明白了。
我也不說話,就往自己的臥房裡走。鍾寧這時叫了我一聲:
“楊瑞,你來一下,我給你看樣東西。”
她的聲音很啞,因此有些陰森恐怖。我沒理由不理她,於是就過去,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楊瑞,你看這是誰呀?”她從茶几上拿起幾張照片,放在我的面前,“你認識嗎?”
我看那幾張照片,臉上儘量平靜,但心裡卻轟的一下,腦門怦怦直跳。這都是安心的照片,顯然是被什麼人偷拍下來的,背景是黃昏中一片破舊的居民樓,還有夾在居民樓樓縫中的一輪昏暈的夕陽。我說不清是尷尬還是憤怒,但我沒有爆發,因為我驚愕地看到,那些照片裡的安心,還領著一個一兩歲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