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拾叄章

“他叫毛傑,就是咱們南德人,家住在勞動劇場的後面……”

潘隊長有點嚴肅了:“你怎麼認識他的?”

安心躲避了隊長的注視:“前一陣,他追過我。”

潘隊長嚇了一跳,他竭力不動聲色,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多久了?”

“有半年多了吧。”

潘隊長停頓了一下,眉毛越擰越緊了,他再問:“你是不是和他一直有交往?”

安心張了嘴,她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怎麼回答才算符合事實。她張著嘴啞巴了一會兒,終於說:“有。”

“到什麼程度了?”潘隊長知道他這話問得太嚴厲也太尖銳了,他不得不稍稍放慢了一下語音的速度,“安心,我這不是過問你的私事,你是個警察,你也知道這是個大案子,如果這裡頭有什麼人什麼事牽涉到你,你可千萬要向組織上說清楚。”

安心怎麼能不懂得這個利害關係呢,她知道她和毛傑的關係是再也不能瞞下去了。她把她怎麼和毛傑認識的,以及後來他們的接觸,以及後來她是怎麼和他中斷關係的,都簡要地,但如實地,向潘隊長一一說了。她並且隱諱地說了她和毛傑之間是有過那種事的,她沒直說但潘隊長當然聽明白了。從潘隊長的臉色上,她知道這些事對她的身份和這案子都是很嚴重的事。老潘沒有馬上對安心的這段從原則上講已經有點遲了的坦白做出什麼反應,沒有發表一句看法。他只是沉著臉,說:“好,我知道了,你先回辦公室去吧。今天行動的過程情況要趕快寫完,呆一會兒我再找你。”

安心回到辦公室,繼續寫那份誘捕行動的現場情況報告,她是經過猶豫才放下筆去找老潘的。雖然在從烏泉回來的路上她就想到她和毛傑的關係是非說不可的,但知道非說不可和鼓起勇氣開口去說還是有一個讓人難受的過程。因為她想到,她一旦把這事說出口,她和毛傑的這段秘密全隊的人就都會知道了。更可怕的是,鐵軍也會知道了,遲早的事!

鐵軍知道了會怎麼樣?他會對她怎麼樣?

她不知道,她不敢想。

她本來想向潘隊長提個要求的,那就是請他為她保密,給她保住年輕女孩的那點面子,也保住她的剛剛建立的幸福家庭。但潘隊長嚴肅的臉色壓迫得她無法開口,她覺得她已經沒有權利再提什麼要求,她只有回到辦公室去,寫完那份報告,然後老老實實地,聽候組織上的處置和決定。

報告寫完了,但潘隊長一直沒有回來。後來她聽到他們——潘隊長和省裡的處長在會議室裡發生了爭吵,而市局的幹部,似乎充當了調和的角色,但調和的聲音常常被對立的雙方激烈的爭辯淹沒。

事後她知道他們的爭吵是為了她,省裡的處長在聽了潘隊長關於安心與毛傑的關係的簡要彙報之後——這事老潘不能不和上級說——突然提出了一個大膽的設想,那就是:讓安心設法打人毒販內部,把這個案子的戰果儘量擴大。具體方案可以是:比如,讓毛傑看到安心也被捕了,然後將他們二人押解到某地去,途中弄點意外什麼的,讓他們僥倖脫逃,讓毛傑帶著安心逃跑,去找他們的同夥和老窩,摸清內幕後再將他們一網打盡。但老潘對這個設想馬上表示了反對,他說這個方案可以,但執行這個方案的人選不行,所以方案恐怕也就執行不了。他說的執行方案的這個人選指的就是安心。老潘說:安心是個女孩子,還懷了孕,又是個大學生,來這兒一直坐辦公室當內勤,從來沒幹過這種任務。你現在一下子把她推到這麼個風口浪尖上去,出了危險怎麼辦?除了她,還有她肚子裡的孩子,都快三個月了。再說,那個罪犯以前一直追她,一直沒追到,這下你讓那個罪犯帶她走,他要提出那種下流的要求怎麼辦?怎麼應付他,這都是問題!

處長被一個級別低於他的基層幹部這麼直截了當地否定,面子上有點下不來,所以雖然老潘說得有道理,雖然老潘說的關於安心的這些情況他原來並不瞭解,但他因為面子所以第一步的反應還是堅持並解釋自己的方案:“我不是說不考慮我們同志的安全,我們可以在基本保證安全的基礎上,小心設計,大膽出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況我們這個同志進去並不是讓她長期潛伏,而是速戰速決,一兩天的工夫就得把這案子拿下來,一兩天的工夫!如果措施到位,我看安全問題還是可以基本保證的。我說基本保證,就是不排除可能會有犧牲。幹咱們這行你說保證不能有犧牲、保證人人都安全,這個誰給你保證去!你們南德緝毒大隊難道從來沒人犧牲過,啊?”

市局的人見省廳的處長話說得既強硬又激動,便也表了個態:“如果是速戰速決的話,倒真是可以考慮一下。”他的口氣與其說是贊同處長的意見,不如說更多的是勸說老潘別和上面搞僵了,“老潘,這個大學生不是在你們這兒都幹了快一年了嗎,你看看到底行不行。這案子搞到現在,今天確實是個機會。你看看安全上有沒有大的問題。至於那個傢伙會不會逼著小安搞那方面的勾當這個問題,我看倒不大可能吧,誰會在逃命的時候想這個事。人的生存需要第一位的是溫飽,第二位是安全,先有溫飽而後思淫慾。連溫飽安全都沒有解決的情況下,那個方面不可能有多大的興趣。”

潘隊長見這事越說越成真的了,他成了少數派。公安內部的規矩是官大一級壓死人,他又爭了幾句,口氣上已不能像開始的時候那麼衝。處長和市局幹部還是一通分析解釋,他堅持己見也沒有用,他就悶聲說了句:“你們做領導的,再好好考慮考慮吧。”省裡的處長見他的態度如此固執,索性不理他了,轉臉和市局的人進一步談開了細節。老潘臉上掛著情緒,一個人走出會議室抽菸。他對那處長很牴觸,就出來抽菸。抽了兩口煙,看見隊裡的一個偵查員從對面的茅廁裡出來,他腦子突然轉了一下,開口叫住了那個偵查員。

“小王,你過來一下。”

小王過來了,老潘說:“你去隊部辦公室,叫安心到審訊室把審訊筆錄給我拿過來,記了多少拿多少。”

小王說:“我去拿吧。”

“你叫安心去拿,她知道拿什麼。”

潘隊長吩咐那個偵查員叫安心去審訊室,他看著安心從隊部出來,往審訊室去了。審訊室裡幾個人正在突審毛傑,安心一進去,可想而知會發生什麼,那就是毛傑看見了安心。他目瞪口呆地,看見安心突然出現在這間屋子裡,並且和審他的人嘀咕著說話,然後他們把前面的審訊筆錄整理了一下頁碼順序,在桌上磕齊了交給她,她拿了就出去了。他呆呆地看她進來,又呆呆地看她出去,然後,那幾個警察接著審他,他們又問他什麼他就什麼都聽不清了。

潘隊長的目的於是達到了,他掐了煙,扔在地上,又踩上去搓了搓,把可能還有的火星搓滅,然後回到了會議室。會議室裡,處長和市局的幾個人正討論得熱烈,方案越來越詳細,已漸漸成形。見潘隊長進來,市局的人便把他們剛才議的方案跟他說——怎麼假裝把安心和毛傑一起押到看守所去,路上怎麼製造意外讓他們逃脫……等等,聽起來天衣無縫。而市局的人在口氣上,也聽得出還是想爭取老潘轉變態度。儘管老潘在這屋子裡職務最低,但他資格老,操作方面經驗豐富,而且,執行這個方案得靠他的隊伍。所以他們都希望他思想上能通,大家思想一致下面的行動才會進行得順利。

潘隊長聽著,沒有再說一句反對的話,默然點著頭,表示服從。於是市局的人便決定就這麼辦了,他們馬上讓人通知老錢他們終止審訊,然後把隊裡的幾個頭頭都叫到會議室裡,佈置任務。大家都來了,聽市局的人介紹方案,下達命令。不料市局的人剛一開口說了沒幾句,剛才一直負責突審毛傑的副隊長老錢就打斷了他:

“不行啊,安心和這個傢伙剛才已經碰過面了,他知道安心的身份!”

省裡的處長臉色馬上變了,沉不住氣地叫起來:“他不是不知道嗎,怎麼又知道了?”

“剛才安心到審訊室去取審訊筆錄那小子看見了嘛。”

“取什麼筆錄啊,誰叫她去的!”

“我們也不知道你們想安排她打進去啊,再說安心幹這事行嗎?”

“怎麼不行,你們不要低估了女同志的勇氣和智慧,今天你們這個誘捕行動她不也是頭一次參加嗎,人家乾得很好嘛!”

“哎喲,這個任務跟那個可不一樣,這個是要她一個人深入進去,孤軍作戰的素質她有沒有?……”

一通互相的爭辯、埋怨和指責,但一切都為時已晚,都沒有了任何意義。這場戲的導演者——潘隊長,光在一邊抽菸來著,什麼話也沒說。那位處長一開始還懷疑地斜了老潘一眼,老潘也裝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