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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洞見 一、白苧舞和輓歌

柳絮便問陳操之道:“陳郎君可以讓我家榭郎君一起去嗎?”

陳操之微笑道:“這有什麼不可以我先行請英臺兄隨後來便是出南門往西順流而行。”

陳操之與冉盛皆未騎馬跟在來震駕的牛車邊步行在暮色下出了姑孰城南門沿溪南岸西行了四、五里到地曠人稀處謝道韞、謝玄姊弟隨後也到了。

謝玄道:“子重我剛才接到都中來信逸小公於本月初九日仙逝了。”

謝道韞黯然道:“上月在建康聞得逸小公病重我與子重隨郗待郎去探訪逸少公不肯見外人。”

陳操這道:“逸少公有言‘當以樂死’觀其一生遊筆翰墨、縱情山水養心適志當稱得樂死也。”

謝玄道:“我三叔交曾與逸少公言中年以來傷於哀樂與親友別輒作數日惡;逸少公則言‘年在桑榆自然至此頃正賴絲竹陶寫恆恐兒輩覺損其歡樂之趣’——此所謂請之所鍾正在我輩乎?”

一輪圓月升起在東邊天際碩大而昏黃遠山近樹朦朦朧朧初秋的晚風微涼。

陳操之望著天邊圓月說道:“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謝玄讚道:“妙哉此語明月照萬里舉頭可見至親之人或可心意相感。”

謝道韞問:“子重思鄉了?”

陳操之道:“是很想家想嫂子和兩個侄兒侄女想已故的父母和兄長今日特製三盞荷花燈流水放燈遙寄哀思。”

陳郡謝氏亦是天師道信眾只是不如王羲之父之那般崇信痴迷而已而且佛教的盂蘭盆節此時尚未在漢地流行所以謝道韞、謝玄姊弟並不明白陳操之放燈的緣故看著來德敲擊火刀點燃火絨然後將三盞荷花燈點亮——

來德手巧三盞荷花燈做得甚為精緻底座是易浮的杉木薄板上面用竹篾、彩紙糊成盛開的荷花模樣花蕊裡是五寸長的白蠟燭。

陳操之立在溪畔誦唸《佛說盂蘭盆經》一遍然後將三盞荷花燈放在姑孰溪流上然後在河岸跟著那三盞荷花燈往江口方向行去陳操之取柯亭笛吹奏母親生前最愛聽的《憶故人》和《青蓮曲》。

三年前謝道韞在陳家塢那一夜曾聽陳操之為其母吹奏這兩支曲子印象極深因陳母李氏而想起自己早逝的母親王氏和父親謝奕不禁淚光熒然望著那三盞隨流搖曳的荷花燈漸離漸遠——

荷花燈遠去卻聞歌聲自遠處而來有縹緲幽美的女聲歌道:

“丁年難再遇富貴不重來。

良時忽一過身體為土灰。

冥冥九泉室漫漫長夜臺。

身盡氣力索精魂靡所能。

嘉餚設不御旨酒盈觴杯。

出壙望故鄉但見蒿與萊——”

這是阮籍之父、建安七子之一阮瑀寫的《七哀詩》是流傳甚廣的輓歌晉人最重視輓歌不僅喪葬時唱飲宴領會時也唱袁耽之弟袁崧每出遊常令左右歌輓歌而行聞者流涕與劉伶攜酒出遊、死便埋我相比唱輓歌更有晉人獨具的那種悲愴之美。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生一去何時歸”是啊人生一去何時歸——

陳操之、謝道韞、謝玄諸人都駐足不前靜聽那悽美幽絕的輓歌聲由遠及近只見點點火光中一群一緩緩行來人群中一個白衣飄飄的女子一邊歌唱一邊散落紙錢其隨從亦是不斷焚燒紙錢留下火光處處。

行到近處陳操之等人看清那白衣女子便是李靜姝李靜姝白裙窈窕且行且歌歌聲悽婉幽咽旁若無人地從陳操之等人身側走過。

這一刻乖戾荒悖的李靜姝有了一種遊離於她美貌之外的悽絕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