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朧,四野起了一層薄霧,唯有舟船漁火,以及遠山荒野的狼嚎,給這萬籟俱寂的深夜,增添了不少生趣。
范進剛剛吹滅燭火,正要和衣而睡,忽而聽得前頭一陣吵鬧聲。
他本不願理會,暗道只消一時片刻,約莫就會安定下來,卻不曾想,這吵嚷聲非但沒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把他的睏倦,全都驅了個一乾二淨。
“前頭怎麼回事?”范進披了件衣服出來,咳嗽兩聲問道。
福伯提著燈籠正朝這邊走來,邊上慧和尚拎著月牙鏟,龍行虎步而至。
“老爺,前頭住著的是嚴貢生一家,該當是吵起來了......”福伯言簡意賅地述說了一遍。
范進正待去瞧個明白,慧和尚忙攔住,在他耳邊低語了一陣,“老爺,我聽說嚴監生這次是連夜從高要縣跑出來的,打算逃往省城。”
慧和尚到底是做個官僧,訊息較為靈通,三言兩語便把嚴貢生的底細抖落了個乾淨。
范進眉頭微蹙,沉吟片刻,吐出一口濁氣,緩緩道:“若是不知此事也就罷了,可那嚴貢生畢竟與我有一飯之誼,且又同乘一條船,若是裝聾作啞,避而不見,也不合時宜。”
他估摸著,即便他全然當作不知此事,片刻後嚴貢生的家人,也會求助到此處。
慧和尚沒有再勸說,只甕聲甕氣道:“那我陪老爺走一趟。”
說著便空出來一隻手,從福伯手裡接過燈籠。
范進點頭,已無半點睡意,看向福伯道:“天色不早了,福伯早點回去歇著去吧,慧大師陪我一塊去就行了。”
打發了福伯,范進與慧和尚徑直朝著嚴貢生一家子走去。
“還請回報貴主人,就說我家老爺範舉人來訪!”慧和尚衝著一個小廝模樣的下人吆喝了一句,對方忙一溜煙跑去彙報。
不多時,嚴貢生的兒子嚴浮生便掀了簾子迎了出來,目光落在范進身上,連連行禮,“可是範伯父?”
范進嗯了一聲,“聽聞嚴兄也在此處,故而前來看看。”
“快把範舉人請進來說話。”沒等嚴浮生說話,裡間便傳來一道婦人的聲音。
范進認出這道聲音的主人,該當是嚴貢生的妻子,此前高要縣一行,二人曾有過一面之緣。
范進與慧和尚進了裡間,吃過茶,卻久久不見嚴貢生出來,心下正納罕間,嚴貢生之子嚴浮生,又請出了兩位舅爺,以及嚴貢生的妻子王氏。
此時的王氏已與此前的光彩照人全然不同,面黃肌瘦,眉宇間縈繞著化不開的愁色,只低低向范進問了聲好。
緊接著,又拍了拍幼子的後背,讓其給范進見禮。
范進打眼看去,只見這幼童約莫三四歲,帶著銀項圈,穿著紅衣服,來叫範老爺。
范進連道:“不必繁瑣,且先坐吧。”
旋即又看向王氏,扭頭朝慧和尚道:“我記得隨行的箱子裡,有一株五十年的老參,待會兒你給嚴夫人送來。”
說罷,他略一斟酌,又問起了嚴貢生之事。
按理說,嚴貢生也是一地鄉紳,還與湯知縣交情甚篤,更是準親家,何至於連夜帶著一干老小,倉惶逃亡省城。
王氏面色訕訕,“此事說起來,倒是殊為複雜。”
“此事還是我來說吧。”王氏的大哥接過話茬,三言兩語便道了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