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寶玉處在少務的位置,去凝神感應這神奇的法陣運轉,他會發現大樹延伸到高空的光影尚未完全凝實的原因,並非是伯勞以及九位國工的法力不夠強,而是與這陣法的妙用與祭壇所凝聚的力量有關,它來自於這場儀式、來自於無數人虔誠的祈願與堅定的信念。
少務本人也應能感受到這一點。也許只有等到將來巴原一統、萬眾歸心,在每年舉行國祭之時,九株巨木法陣所幻化出的登天之梯,才能完全顯示清晰。這是鹽兆要告訴後人的,祖先確實留下了前往帝鄉神土的指引,只要凝聚了眾人堅定的信念,傳說中的建木就會出現在巴原上。
但這幻化而出的光影,不論看上去是多麼真切,普通人也不可能沿著它爬到天上去。這座法陣的妙用若能完全開啟,世人只有少數人才能察覺到它的另一種妙用。假如已邁過八境九轉七十二登天之徑,就算沒有修煉菁華訣,在祭壇中央仍能感受到太昊天帝留下的指引。那參天巨木便真地成了登天之梯,元神可沿此梯前往太昊天帝所開闢的帝鄉神土,在世間只留下仙家遺蛻。
處在少務的位置上,便能感應到祭壇法陣的這等妙用,來此於巨樹光影所發出的奇異神念。這是巴國曆代祭正所傳承的秘密,而祭正之職,向來都由國君兼任。儘管如今巴原已分裂為五國,可是這個秘密還是由巴室國繼承。
少務跪在萬眾矚目的中央,看著祖先留下的神蹟於萬眾面前展現,心中在想,有朝一日要將這陣法的妙用完全開啟、親眼看看那株幻化出的通天建木究竟是什麼樣子?
……
涼風頂宗主、當世高人圓燈先生也和長齡先生一起參加了這場大典,就站在祭壇外離少務很近的位置,與朝中諸正大人同列。他看著那參天大樹通往天際的光影,眼中亦充滿了強烈地嚮往之色。
圓燈先生出現在這個場合,站在這個位置,足見國君的重視與禮待。在場的民眾看在眼中,誰也不會認為國君會懲處圓燈先生、收拾涼風氏一族。
禪位大典之後,少務便正式成為巴室國的新君,舉國歡慶十日,國都中更是張燈結綵,四處傳來民眾自發編成的頌歌聲。新君所頒佈的第一道君命,便是大赦天下,將牢中羈押的人犯釋放回家,以示國君的仁慈與賜生之德。
但公子仲覽卻不在被赦免之列,因為少務繼位時,他還沒有被定罪。假如真地已定罪的話,謀逆篡位之罪也是不可赦的。
……
少務繼位後的第三天,便單獨召見了公子會良。會良未能與其他兄弟一起參加大典,他回到國都之後,仍由北刀氏負責將其嚴密看押,就連平日的親信也一個都見不到。今日他終於見到了少務,兄弟倆距上一次見面已過去了四年多。而再見時少務已是國君,坐上了會良做夢都想坐的位置。
會良一見到少務,便很激動地喊道:“少務。你怎可如此待我?我拿下仲覽於國有功,而你竟然將我軟禁了這麼長時間!……父君怎能讓你這麼做?我要見父君!”
押送他來的北刀氏在後面呵斥道:“會良。面見國君為何不行禮?還在此大呼小叫!”說著話,上前伸腳便欲踹他的膝蓋彎。
少務擺手阻止北刀氏道:“會良是我的兄長,我赦免他今日無禮不敬之罪。他若是不願向我這個國君行禮,那就站著說話好了!”
會良這才意識到,如今身份畢竟不同了,面前的少務已是國君,他無形中氣勢便弱了幾分,不想讓少務抓住什麼把柄。終於還是行了臣子面見國君之禮,然後起身抬頭道:“主君,您原來還記得我是兄長,那麼為何無故將我軟禁?”
少務看著會良,眼神中充滿了遺憾與傷感,長嘆一聲道:“無故!事到如今,你還要說這是無故嗎?……你畢竟是我的兄長,犯下如今的錯,我也有責任。父君沒有讓我見你,可我還是得親自見你一面。有些決定,不應該由我們的父君來做出。”
會良上前一步道:“請問我犯了什麼錯?仲覽以為你在那支商隊中,欲行刺之事已被查實。而我得到訊息拿下了仲覽,你也安然無恙的成為了國君。我拿下仲覽的目的是為了救你,儘管事後才知這是個誤會,但救人之舉總不至於成為罪名吧?”
少務垂下了眼簾,沒有去看會良,低著頭說道:“父君已時日無多,我不想讓他傷心,所以有些話應由我來說、有些事也應由我來做。我不是理正大人,我是國君。在此只想指出兩個事實。
其一,仲覽已供認他是行刺的主謀。但我很清楚,黃金十斤。他根本請不來那樣一批刺客。我的師兄瀚雄未死,他見到了刺客,恐非你先前所說的眾獸山修士。其二,你若真想救我,商隊中我的師兄大俊也不會死!我今天不是來問案的,你也不必說出此事的詳細情由,更不需要認罪。
但你若想安然走出王宮,就必須給我答案與理由。”
寶玉在押送會良的路上,也曾有困惑,就算明知會良在撒謊,可也拿不到他參與謀刺的證據、定不了他的罪名,回到國都後又能如何處置呢?可是寶玉卻忘了一件事,少務若做了國君,便擁有國君的權威,他不會像理正大人那樣問案,只需指出事實即可。
這也不能說是寶玉忘了,因為寶玉不是國君;但少務只要坐在這個位置上,自然便會從國君的角度去處理事情。
會良突然感到了一陣刺骨寒意,不用回頭,便知身後的北刀氏已抽出了腰間的砍刀。可見少務對北刀氏的信任,如此私密的場合,他竟讓北刀氏帶著砍刀進來了。
會良忍不住想大喊:“少務,你難道想殺我嗎?你怎敢如此做!”但這些話終究沒有喊出口,因為如今的少務還真敢!就算他悄悄殺了會良,誰又能把他怎麼樣呢?少務給了會良一個安然走出去的機會,會良當然明白是什麼意思。
就在這一瞬間,會良全身就跟洩了氣一般,眼中已無半點神采,耷拉著腦袋道:“鄭室國!”
這就是少務想要的答案,雖然早已能猜到,但此刻終於在會良口中得到了確認。少務的眼皮跳了跳,雙手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但隨即又把手鬆開了,語氣很平靜地說道:“這是答案,你這麼做的理由呢?”
會良抬起眼看著少務,以嘶啞的聲音道:“理由!你不該一去三年多毫無音訊,不該讓我在沒有希望的時候,又看到了希望!論修為、才幹、計謀甚至儀容,我皆不亞於你,在諸公子中,只有我才最適合成為將來的新君,可父君他總是看不到這些……”
會良自以為每一樣本事都比少務更強,但他原本並沒有爭位的希望,可是少務一去那麼長時間、國中毫無訊息,後來又聽說少務將秘密從境外歸國,讓素來以善於謀劃自居的會良又看到了希望。可以說這個希望是少務給他的——給了他一個在幕後動手的機會。
會良越說越激動,到後來情緒甚至有些失控了。少務暗暗嘆息,有些人平日不為惡,並非是他們不想,而是沒等到合適的機會。最後少務閉上了眼睛,神情似乎有些累了,擺了擺手,命禁衛進殿押走了會良,偏殿中只剩下了北刀氏將軍。
北刀氏看了少務一眼,低聲道:“主君,您的父君不希望您來處置仲覽與會良,已經命我將仲覽、會良及谷良三位公子押往彭山禁地服役,以示懲戒,將來不得君命便不得離開。他雖然沒有明確說什麼,可我能明白他的意思。”
少務睜開了眼睛,帶著歉意道:“刀叔,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