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箭落地的瞬間,彷彿給了對峙的雙方一個明確的訊號。
最先響起的,是遼軍的鼓角聲。
雖然“擊鼓進兵,鳴金收兵”是千年來的老傳統,但是在初唐的那些歲月裡,被後世尊為“大唐太宗皇帝”的那個李家二郎,卻率著一支玄甲騎軍,縱橫於邊塞大漠之間。也從那時起,軍旅漸漸地多了一絲帶著些蒼涼雄渾兼而有之的牛角號聲。
而契丹這樣起家於遼水之畔的遊牧民族,更沒有繼承原王朝那些“鼓進金退”之類軍令的必要,鼙鼓隆隆,角聲如嘯,便是契丹軍令所在!
李唐滅,趙宋興,這當數十年的藩鎮割據,契丹國便是在這樣的鼓角聲席捲燕雲,剛剛勃興而起的契丹人,也是在同樣的牛角號聲殺進汴梁,滅了後晉。
高粱河畔,宋太宗趙光義趴在驢車倉惶遁逃的時候;澶州城裡,宋真宗趙恆躲在行宮裡六神無主的時候;甚至為了變法圖強不惜挑起新舊黨爭、號稱“勵精圖治”的宋神宗趙頊,一聽到遼國要割讓代州之土,不然撕毀和議的時候……
他們大概也聽過一樣的號角聲。
當一個政權誕生時起,它本該繼承自漢唐的疆域已經殘破,燕趙舊土、秦時邊關,都淪入了異族之手。更不要說契丹的鐵蹄時刻能從燕雲之地取高屋建甄之勢,踏破黃河天塹,直入它的樞心臟之地,只這一條,能讓垂拱殿的一代又一代趙官家們食不甘味、睡不安寢!
都道是漢唐雄武,兩宋柔弱,可從趙宋立國算起,軍多的是敢戰士,陣前見慣了捨命漢,只是勇武計程車兵,卻碰了“熱愛和平”的最高統帥們,那麼個人的勇武便只能變作虛妄。
真宗時,蕭太后孤軍直入澶州城下,重將蕭撻凜戰死,兼之真宗親征,宋軍士氣大振,況且此刻的宋軍尚有些許趙大、趙二時候的老底子在,不像後來那麼不堪。這本是全殲遼軍的最好局面,然而掌軍大將按兵不動,真宗趙恆畏敵如虎,卻是生生葬送了戰機,換了一個每年繳納歲幣的澶淵之盟回來。
再往後,西夏、交趾,盜賊蜂起,緊跟著靖康北狩、紹興議和,史書大段大段的都是不忍言之事。風波亭的岳飛固然是千古冤,但南宋在開禧北伐失敗之後,趙家居然能把當朝宰相的人頭送去作為議和的禮物,這份無恥也是千古罕見。
不過現在,聽到號角聲的人,雖然掛著“大宋道官”的虛名,卻真沒有什麼忠於趙官家的閒情逸致,更不會有宋人遺傳了百多年的恐遼症。
對面是千遼軍精騎,具裝甲士氣勢雄武,一匹匹燕地良駒奔騰如龍。
這景象,曾經出現在趙官家們的噩夢裡,出現在大宋名臣們的奏章裡,出現在邊將們閉城自守的膽怯陰影裡。
從漢時白登,晉時五胡,東亞內陸那些數不清的柔然、鐵勒、回鶻、土谷渾,一波波地崛起。匈奴、鮮卑、突厥,一代代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可汗,帶著同樣嗜血而野蠻的軍馬,迎著秦時明月,越過漢時陰山,把曾經花繁錦簇的原大地,一次次化為白骨露於野、處處兩腳羊的無間地獄。
面對千騎席捲之勢,殷小樓胯下戰馬不由得煩躁地趵蹄子,卻被這位紫虛郎不輕不重地拍了拍頭,隨即又順從地靜立不動。
一面是狂飆突進似亂雲的千騎遼軍,一面是穩固不搖如孤峰的宋軍小隊,動與靜的對下,連一直伏在雪原窺探雙方的女真探馬們也不由得有目眩神馳之感!
為首的那個謀克也許應該稱呼他的大名完顏斡論才是望著眼前橫衝而下的千騎遼軍,只是死死地按著身旁的副手,聲音壓得低低的,全是驚異到了極處的迷惑不解:
“是遼狗的遠攔子馬精銳!千精騎,直衝區區一個小隊的南人,遼狗這是發了瘋不成?!還有那些南人騎軍,居然還不逃走,卻想做甚?!”
隨著他的話語,衝鋒的千餘遼軍精騎距離殷小樓之前射出的那支無羽鐵箭已不過十餘丈遠。
而那些宋人騎軍,既沒有逃走的意思,也沒有衝陣的打算,只是隨著為首的宋將一聲喝令,做了一個讓完顏斡論完全想象不到的動作
自殷小樓以下,所有道兵同時左手結成訣印,拇指絞定指離。
指訣成,一眾道兵腰間箭壺猛地打了一個旋,全然不用皮革包裹的青竹箭壺,數支精鐵符箭脫離了箭壺的拘束,虛虛浮於半空。
每一道符箭瞬間都籠罩了洞陽火符特有的灼紅色,尖銳的菱形箭鏃如同鑽頭般飛速旋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