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雲娘子思忖的當口,凡是感應到天降雪符的修行中人,又不肯將真名真形留在下元太一真形圖上之輩,手中都多了一枚同樣形制的太冥玉符。
某人的意思很明顯了,若想要似那些妖仙一般,謀一個下元太淵宮仙官的前途,只要功行到了,承接得起太淵真符中的接引符印,自然能將真名真形留於下元太一真形圖內,成為下元太一君封召的仙官神將。自然,這般的仙官神將,也要受下元太淵宮中諸般玄門道律約束,再不是那等無拘無束的野神妖仙,從此升遷黜落,皆憑功罪定奪。
若是像雲娘子這樣無心受那玄門封召之法,做那有職司的神真,只想求一個仙家道果,倒也另有一條道路。太冥玉符便為此而設,使得修行之士積功累行,以善功去換那種種直指長生的道書仙經,乃至修行之士平日裡那些護身濟人的丹方、藥餌、符咒、法器一應外物。
出身不正的妖仙,旁門異派的散仙,以仙官名位加之。
仙道未成卻已有幾分法力的修行之士,以修道外物誘之。
太上所言“將欲取之,必固與之”,只憑這兩條,不論是天下道門中人,抑或旁門出身的妖仙、散仙之流,差不多就皆入此彀中了。
不過以實際而論,想要達成魏野這個“天下修士皆入我彀中”的目標,還有幾個前提條件必須滿足。
首先便是這個世界不能是那等“神仙滿地走,凡人不如狗”的時空,偌大的世界就看著正道與邪道拿著核彈級別的大殺器互相轟著玩。
因為神仙滿地走,所以天材地寶也好,道書丹經也罷,也就和路邊的野地瓜秧是差不多型別的東西,凡人吃棵野草都有機率脫胎換骨,進山燒烤一次都能撿到古仙藏珍,誰還把下元太淵宮的仙籍當回事?誰還肯積攢外功,用太冥玉符換東西?
其次,最好也沒有其他傳承有序、根深葉茂的仙道宗門,不然的話,總免不了要陷入惡性競爭的迴圈裡。
也唯有如今這片天地,才適合魏野如此展布,將天下修行之士,統統整合在以道海宗源為主導的體系之內。
對於世間修行之士而言,無論這場瑞雪中藏著什麼樣的佈局,但好處是實實在在的,向上攀登的機緣也是一眼能夠望得到的。
這便足夠了。
從大陸到海上,那些名山,那些大川,那些海島,那些暗礁,都有一股股神念悄然而起,呼應著那場來自北天的瑞雪。
的確,這些神唸的檔次都談不上太高明,大部分都只是妖仙一流,只有少部分摸到了散仙的邊上。這便是諸多真正的大神通之士飛昇之後,這方天地最直觀的力量格局。但這些力量一旦集合起來,便是一股無可忽視的重要力量。
雖然這世間也有佛門一脈,把持了相當一部分資源,但佛門的核心,永遠以三法印、三皈依為根本,不論分出多少宗派、創出多少法門,但這種核心的純化與同質性卻是佛門各宗的根本特性。
在道門,雖然也說是“三千六百旁門,八萬四千魔法”,俱是外道小術,不為玄門正宗,但所謂旁門,也不過是認錯了路頭,不得上乘傳授,卻仍在道中
這種包容性卻被某人拿來做文章,就成了旁門轉正、為其所用的根本法理。
但世間的事,有一利便有一害,就像木糖醇是人類的蜜糖卻是狗兒的砒霜。
對那些旁門異派的妖仙散仙,這場瑞雪不啻於是宣佈登天之路開啟的佳音,但對另外一些存在,這場雪卻是不啻於厄運當頭。
……
………
西京洛陽之北,正是北邙山。
不論秦漢魏晉,這綿延數百里的山脈中便兼有風流富貴與鬼狐軼聞,見證過漢宮秋月,見識過魏晉風流,武則天在它的注視下,腆著臉把大地震當成彌勒下生的祥瑞,修起了一座又一座的面子工程。而有宋一朝,這裡又是趙官家們打發礙眼老臣、無良親戚的好去處。
雖然已是深冬時節,北邙山北面的金谷澗卻是不見絲毫冬景,仍然是一派夏末秋初的景象。
金谷澗雖然名為“澗”,實則是一條數十里長的深谷,過去,這裡曾如某人自誇的那樣“有清泉茂林,眾果、竹、柏、藥草之屬,莫不畢備。又有水碓、魚池、土窟,其為娛目歡心之物備矣”,然而如今卻只見竹木雜生,澗草瘋長。
除了那些吃飽了沒事做的酸措大,會跑到這裡來憑弔晉時的金谷園遺蹟,遙想當年石崇這位金谷園之主在這裡置酒高會的華腴場面,傷悼那位“落花猶似墜樓人”的絕代美人綠珠,再沒有人願意到這裡來走動。
何況隱隱的傳聞中,這不過幾十里長的金谷澗裡,時不時地便有采藥的夫子、砍柴的樵子、放牧的小兒一去不歸,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當地人索性把這金谷澗改叫了**澗。也就是那些聞名而來的措大,還時不時要載醇酒、攜美姬,跑來這裡高樂一場。
這一日,又有一班追慕石季倫當年“風流佳話”的書生,帶了僮僕,到了這**澗中。
這群書生為首的那個,姓範名弘道,本是汴梁太學生,只因為在太學裡捲起風潮要趕太學的秦學正下臺,結果落了個兩敗俱傷,自己也從太學裡掃地出門。
然而這位範學究略有詩名在外,自詡是柳屯田一般人物,也要將浮名換了淺斟低唱,作個傲笑王侯的白衣卿相。只是這位的詞風偏向三蘇一派,是所謂的“著腔子唱詩”,終究不如柳永、周邦彥那等詞律大家來得蘊藉風流,是以始終在拍板琵琶間打不響名頭。
不過詞章好不好是其次,範學究的相貌倒是一等一的俊俏,因此上也少不得有賣笑的姐兒倒找著貼補他,說是求新詞,倒不如說是求郎君溫存。
今日到金谷澗賞梅的雅集,這位範學究也請了一位洛陽有名的官妓來作陪。
那位姐兒姓趙,小字笙鸞,也算是豔名高幟,只是這樣的姐兒總有幾分矜持,用做張做勢去維護自己僅存的一點自尊,趙笙鸞自也不能免俗。眼看著這班書生都已經聚在一處,趙姑娘依然沒有來。
這麼一來,範弘道的臉皮便有些掛不住,將自己跟班的小書童扯到一邊,打發那童兒再去催請。
那些與會計程車子,見著趙笙鸞這姐兒不到,也是有些坐不住。
這個道:“範兄這般風流佳士,怎得卻在笙鸞小姐這裡碰了一鼻子灰。”
那個說:“我輩中人終究是有些‘郊寒島瘦’,被冷落了卻也有情可原。”
看似是體諒範弘道的話,但落在範大才子臉上,卻不啻左右開弓一般“啪啪”地響。偏偏他又發作不得,只得在原地轉了一個圈又一個圈,活似在拉磨一般。
正焦急間,卻聽得遙遙有女子歌聲無端迴盪澗底,其聲咬字不似今人,略聽去,也不是如今時新的詞牌曲子,卻頗有幾分雅正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