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很快到了盛夏,沈筠時常閒閒地坐在廊下,感嘆自己此生竟還能享受到這樣愜意的時光,尤其是到了這個時節,她更覺出竹舍的好來,任外面如何酷熱,這裡都是翠竹掩映,幽靜清涼,以至於別的殿中都用上冰磚了,她自己的扇子還沒畫好呢。也大概也是因著這個,蕭琮往這兒跑得更勤了,十天倒有八天是待在竹舍中的,而且也不知是不是熱天裡大家都不想動,連政事也少了許多,他看上去倒比往常閒了不少,連一整天不出門的時候都有,忙完自己的事,還有工夫看看閒書寫寫字。
然而這一天,他因有事,用過早膳便出去了,到了至午方回,沈筠聽了通傳出來迎他時,見他面色有些不善,自己給他行禮,他也只是淡淡地道了聲“起來吧”,卻連腳步也沒停,徑直走到書案前坐下,沉默不語。沈筠不禁看了高啟年一眼,高啟年則對她擺擺手,她便不再多言,只默默打了些溫水過來,將手絹在裡面浸了,再擰至半乾,細細地將他臉上頸上的汗都擦了,又幫他淨了手,這才坐到一邊,繼續畫她的扇子,待到畫完了,對著天光看了看,拿著扇了兩下就丟到一旁,跑去烹起茶來,待烹好了,便捧了一杯遞與蕭琮道,“這是妾用今晨在竹葉上接的露水烹的茶,殿下嚐嚐可還行。”
他看著那熱茶,本不想喝,但抬眼見她目光如水,又不忍拒絕,只得伸手接了,才端在手中,便已聞到一股清香,試著喝了一口,不禁道:“這茶倒香得特別,你從哪裡得來的?”
沈筠笑道:“這不就是上次殿下讓人送來的蒙頂雀舌嗎。”
蕭琮將茶飲盡,“胡說,蒙頂雀舌哪裡是這個味道。這明明就有一股...一股茉莉花香。”
沈筠便又笑道:“確實是茉莉花,”說著轉身去茶几上拿過一個瓷罐遞給他,他開啟一看,果然是一罐子混了茉莉乾花的茶葉。
此時沈筠又倒了一杯,坐到他身邊,將茶遞與他道:“將半開的茉莉摘下窨幹,混進炒制好的茶葉,喝時不需烹煮,僅用滾水沖泡,就可得此滋味了,是妾家鄉人常用的法子。”
蕭琮臉上終於有了些笑意,將那茶飲盡,點點頭:“這倒是個好法子。”
沈筠笑吟吟道:“那可不,古書中有云:茉莉者,木梨也,主溫脾胃,利胸隔。解清座火,去寒積,和中下氣,平肝解鬱。”
蕭琮聽了,笑著嘆了口氣,卻又下意識地扶了一下額。
沈筠見了便道:“外面太陽這樣大,殿下怕是給曬得頭疼了,妾給您揉揉吧。”
蕭琮聞言笑了一笑,將頭枕到她腿上:“好啊。”
她便專專心心給他揉起頭來,過了一會兒,蕭琮突然道:“好香啊,你燻的什麼香。”
沈筠“哦”了一聲,從袖中摸出一個香囊遞給他道:“殿下說的是這個嗎?這裡面是妾今晨在園子裡摘的梔子花。”
蕭琮拿過來聞了一下,丟到一邊道:“不是這個。”
沈筠有些疑惑地撿起來聞了一下,“只有這個呀。”
蕭琮卻已撐起身子,將頭探到她耳下,深吸了口氣道:“是這個。”說著就順勢吻了一下她的頸,沈筠不料他有此舉動,臉上飛起一絲紅暈,本能地推拒道:“殿下這是做什麼,這大白天的。”
然而她越是羞澀,蕭琮越是意亂情迷,當即便把她橫抱到榻上,沈筠知道推拒不過,便欲像往日那般服侍他,誰知他卻抓住她的一雙柔荑,深深地望著她道:“縵兒,以後跟我在一起,你不需要總想著如何取悅我,只要好好同享這歡愉即可。”
沈筠原本想,這是什麼沒來由的話,想著想著就紅了眼圈,她便閉上眼,真的不想再思考如何取悅他,只是本能地回應著他的溫柔,卻也體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
事後,沈筠默默想,或許真如杜月兒所說,這些事要與心愛的男子在一起做,才能得其中樂趣,然而自己這樣輕易地對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掏心掏肺,怕是難得善果。她這麼想著,定定地望著身邊已然入睡的蕭琮,在心中嘆息了一回,暗道,可也是太貪心了,如今的日子還不夠好嗎,你還想要什麼樣的善果,倒不如隨心而動,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又有什麼大不了。她這麼胡思亂想著,便也迷迷糊糊睡著了。
之後的日子,蕭琮除了偶爾去別的姬妾處歇宿,便連自己的寢殿也不回了,只在要見外臣時偶爾去下書房,其餘時候都在竹舍中躲陰涼,大家都道他往年也是如此,就都沒往心裡去,因此日子倒也平靜,基本就是他早起出去晃一圈,至午便回,之後二人午睡起來,各自忙一回自己的事,晚膳同進些清粥小菜,閒坐一回,有時等日頭下去了,就攜手到園中散步,有時就是各自看看書寫寫字什麼的,困了就梳洗睡覺,如是而已。
只是這天,沈筠睡到半夜被腹部的疼痛喚醒,起身掌燈一看,果然是月信又至了,好在經過這些日子的將養,痛得不似從前那樣嚴重,於是強撐著自己整理了,想著不要驚擾蕭琮,便自壁櫥中拿了一床薄毯,到外間倚在熏籠上打盹兒。
卻說蕭琮迷迷糊糊間覺得她起身出去了,以為她是起夜,誰知等了許久不見她回來,便起身來尋她,尋到外間才見她裹著一床薄毯蜷在熏籠旁,忙過來摟住她問怎麼了,就聽她有些含混地道:“沒什麼,就是月信又至了,殿下回榻上去睡吧,妾在這裡睡就好。”
蕭琮見她大熱天裹著床毯子,身上卻一滴汗也沒有,又摸到她手腳冰涼,嘆了口氣,便將她橫抱回榻上,又將她整個人摟在懷中,沈筠掙扎道,“殿下別這樣,妾身上髒了,不吉利。”
蕭琮含混著道了句“胡言亂語”,又打了個哈欠道,“別亂動,我困得很。”
沈筠就真的不敢亂動了,只覺得身上熱烘烘的,不多時便出了許多汗,疼痛也隨之緩解不少,之後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等到第二天醒來,才見自己還在他懷中,兩個人都是滿身大汗,於是喚了僕婢打來熱水,各自沐浴更衣,又一同用了早膳,之後蕭琮便對她道:“這幾天我就不來擾你了,你自己好好休息。”於是真的好些天不來,沈筠道他不來也是人之常情,並沒太往心裡去。
等到她身子方便了,一切也就恢復如常,直到夏天漸漸過去,都還是如此,蕭琮的那些姬妾們也就開始有了些微詞,他卻只當不知道,一有閒暇仍是隻往竹舍跑。
轉眼寒露已至,天氣已然轉涼,有一日蕭琮到靜宜處歇宿,她便試探著道:“殿下,這天氣漸漸轉涼了,殿下寢殿中可要添些炭火?”
蕭琮聽了失笑道:“這才什麼時節,哪裡就要用到炭火了。”
靜宜便也笑道:“便是殿下寢殿中不要,竹舍中向來比別處冷些,縵娘子身子又單弱,平時也沒個人幫襯提醒,殿下不替她先想著嗎?”
蕭琮一聽便覺出這話中有話,正思忖著她的弦外之音,便聽她又道:“這秋風瑟瑟的,最是容易著涼的時候,不過身上著些涼都沒什麼,若是心也跟著冷了,想再焐熱,怕就有些難了。”
蕭琮聽到此處,無奈一笑,淡淡道:“知道了。”
她不就是想說,讓自己不要只顧往縵兒那裡跑,要顧及一下別的姬妾的感受,免得傷了她們的心,激得她們把矛頭都指向縵兒,為難她嗎。不過她的顧慮也對,縵兒無品無階,無依無靠,自己也不可能時時護得她周全,若真激得那些人起了什麼歹意,最終吃虧的也只有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