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位大哥主動提起“溼婆鬼蜮”,眼眸裡的戒備和神氣卻沒有減少半分,連決嘴角微微一揚,心裡有了主意。
經過這兩年的闖蕩,連決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變成了一個閱盡千帆、善於識人的少年俊傑,曾經不屑於“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老練,但經事越多,閱人越多,越知道這句話原來是“吹盡黃沙始到金”的至理名言。
打個比方,有人說,遇到美麗的女人,你不要誇讚她美麗,以為誇讚她美麗的人太多了,人云亦云一定不會給她深刻的印象,其實這句話大謬也,美人的容顏會憔悴、會衰老、會變改,每一個美麗的女人,都希望每天得到不同人對於她美貌的稱讚,來填補她每一天對於容貌的渴求和不安,如果遇到了一個不稱讚她美麗的女人,她的第一反應一定是扭身便走,因為不會和一個自己的容顏無法使其傾倒、自己的魅力無法征服的男人多費口舌,不過接下來,就不要稱讚她的美貌了,再說下去,就會流俗。
或者,對於財大氣粗的男人,不要去奉承他財富的數量,你誇大了,他未免窘迫,你說小了,他未免不快,你說準了,他一定惶恐——這人怎知我家產幾何?除之而後快吧。你可以讚美他的品味不凡,誇獎他的識人之明,讚譽他的氣度非凡,保證樂得他眉開眼笑,一擲千金酬知己。
而對於小才微善、拿腔拿調的文人騷客,拿詩文會友,是得不到他的青睞的,因為文人相輕,你拿出鴻篇鉅製,他便要窮盡一生才學,雞蛋裡挑出骨頭,然後心滿意足自我安慰,你拿出錯漏拙筆請他批示,以為示好,他大抵在心裡大罵一句此乃狗屁乎?從此目中無你,閉門不見,所以對待這種人,無需讚美,他不喜,無需凌駕,他不屑,只需要與他平靜相對時,約莫問他一句,今年梅上雪,汝收了沏茶否?吾有新茶一罐,瑤琴一張,螃蟹一筐,幾時相約?此君一聽,一定笑逐顏開,點頭如搗蒜。
那麼,對於眼下這位大哥這種明明把話說了一個開端,葫蘆裡又憋著好藥,可千萬不要著急去撬開葫蘆眼聞味兒,只管顧左右而言他,抓住他的利害之處,讓他知道底線在哪裡,他再不說出真話,好藥憋成了爛藥渣,對他自己還有什麼用處?
連決對這大哥點了點頭,輕描淡寫地說道:“不瞞你說,我們也是要去溼婆鬼蜮的,不過此行兇險莫測,你身體不適,還是不要跟我們一同前去了,我看到你身上留著傳音玉,如果你有親朋好友的話,我們可以等他們來,把你平安送走後,我們再前去不遲。”
連決這幾句話說得很穩重,臉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雷舜雲眉毛一挑,心想這位大哥都已經提到了溼婆鬼蜮,連決怎麼不直接刨出來溼婆鬼蜮究竟在哪,雷舜雲正要開口,袖子卻被輕輕拉了一下,雷舜雲下意識地回過頭,正看到絕心姑娘朝自己使了一個眼色,暗示自己不要去明問此人。
果然,這位大哥愣了愣,沒想到這個少年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卻對自己話中的溼婆鬼蜮漫不關心似的。要知道,在聖河上行船九死一生,沒一個人來這裡是吃飽了撐的,而目的基本上只有一個,就是去尋找傳說中的溼婆鬼蜮,但是溼婆鬼蜮究竟有什麼,那就是見仁見智了,有人說那裡是一個迷漫著鬼霧和沼澤的遠古疆場,有人說那裡是一處吃穿不愁、避世避人的桃花源地,也有人說那裡平平無奇,只是藏匿了太多失蹤無影的人,要找到陳年的真相,解決往年的怨恨,就要往那裡去尋.......
但是,溼婆鬼蜮一直到現在,都是一個傳說,因為幾乎沒有人知道它在哪裡,如何企及。
這位大哥繼續揣著明白裝糊塗,淡淡說道:“你們應該不知道去往溼婆鬼蜮的路吧?你們救了我,是我的幸運,也是你們的幸運,我現在只算半個人,佔也占上一席之地,如果有難,你們把我丟下便是,我不會怪你們,你們願意帶著我的話,只要我這張嘴能動,一定給你們把路指到。”
連決一聽,這大哥是在拿去溼婆鬼蜮的秘密路線暗裡要挾自己啊?原本只是萍水相逢,做一件好事,這麼一來倒變味了,如果真按他說的,未免被他牽著鼻子走。
連決笑了笑,一臉胸有成竹的神情,搖了搖頭說道:“這位大哥,如果能同行自然是最好,只是我們一行四人,實在自身難保,如果真遇到什麼險境,一定不能對大哥袖手旁觀,但是又未必真的能護得了你,都到了這時候,如果有交好的朋友或親眷,還是傳音玉通報一聲,早些安頓下來吧。”
連決這些話說完,這位大哥眼神黯了黯,臉色也顯得灰撲撲的,沒想到這少年熱情助人,爽朗有加,心思又極為縝密,意志也頗為剛強,對自己開出的條件不為所動,話裡也隱約有逐客的意思,如果再不和他坦誠相見,恐怕這少年真得容不了自己了。
這一刻,這個人在連決身上發現了一種近似君主的威嚴:可以向他索取,可以向他示誠,但不要讓他感覺到不安。
連決當然不是鐵石心腸,他看得出來,這個人已經窮途末路了,像他說的,如果有去路,也不會落到這個下場,但是連決知道,人在外,心要狠,心狠未必是做壞事,而是要佔據主動權。
四目相接,兩個人都紋絲不動,眼中沒有敵意,嘴角也都平靜上揚,但就是有一種無形的氣壓讓這船艙顯得無比逼仄,雷舜雲和絕心、雲歌瑤也都感受到了連決和這個人對峙間的無形氣場,不約而同地沒有說話,不知道下一個瞬間,會是誰先敗下陣來,做對方的心靈俘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