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體是哪裡奇怪?”我問。
她停頓了五六秒鐘,這才反問過來,“你感覺不到嗎?”
“我的靈感比一般人遲鈍得多。”我說。
“那倒是好事。”她似乎感覺很難呼吸,拉了拉領口,又張開嘴巴,卻不呼吸,而是過了將近十秒鐘,才突然重重地吸了一口氣,然後重重地吐出來,說,“就是,似乎一不留神,就會感覺自己被人踢進湖泊裡。”
“被人踢進湖泊裡。”我重複了一遍,卻難以感同身受。
“你有買過泡騰片嗎?”她問了我一句,我搖搖頭,她只好換個例子,“那你就想象有那麼一個東西,放進水裡,很快就會被溶解。你的‘注意力’就是這麼個東西,這條街道的空氣就是水。”
“也就是說,現在你的注意力很容易渙散。”
“是的。”
“渙散以後,會怎樣?”
“會感覺自己被人踢進了湖泊裡。”她又忍不住拉了拉領口,絲毫不在乎,或者忘記了去在乎自己領口露出的面板,“好像真的是掉進了水裡,無法呼吸,然後把水嗆了進去。但嗆水以後,注意力又回來了,發現剛才那些都是幻覺。最奇怪的是,好像連‘自己有過這種經歷’這件事本身都是幻覺,完全無法提起警惕心。”
難怪她儘管很難受,卻沒有絲毫不安,而這種“沒有不安”的表現並非源於她的性格,同樣也該歸咎於這個地方的怪異之處。
“你不如先回去吧。”我建議道,又補充一句,“但是車留下。”
“不,還是讓我跟著吧。”她堅持道,“雖然剛才那麼說,但我其實還能再堅持兩小時,不,起碼一小時。”
但在一分鐘以後,我就明白,她高估了自己。
我不認為她是那種會高估自己的人,她一向十分冷靜,有著自知之明,也對周圍有著清楚的把握。很可能是這條街道的空氣,充滿了某種我感受不到的魔性,使得她進入了某種思考程序極其容易犯錯的古怪狀態。沒準任何自詡腦筋靈敏的人到了這裡,都會變得像是腦子進了水,或者說,腦子像她說的泡騰片被放進了水裡一樣。
當她與我一起進入小巷,拐過第一個彎以後,她的眼神就不對勁了。
在我指了指角落乾涸的血跡,說著“羊皮殺手就是在這裡死的”的時候,她卻眼神猶如玻璃珠,一言不發地向著盡頭的牆壁走去。
我本以為她是想要拉近距離觀察什麼,但她的面孔快要撞到牆壁上了。
而正當她的鞋尖率先接觸到牆壁的時候,我猛地發現,她的鞋尖居然穿透了牆壁,好像牆壁本身僅僅是全息投影,她可以進入牆壁後面的世界。
與此同時,我也沒有站在後面呆看,而是立即抓住了她的肩膀,一把拉扯回來,將她摔到了地上。
“亞當!”我喊。
她打了個激靈,茫然看向我,然後問:“怎麼了?”
我後退一步,蹲下來,摸了摸牆壁與她的鞋尖觸碰的位置,但這是真實的牆壁,而非什麼投影,也不可以直接穿透。
又轉頭看去,看向她的鞋尖——這一眼,我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只見她的鞋子,那隻穿在右腳上的,黑色的,有著紅色字母圖案的帆布鞋,從鞋尖部位開始,逐漸地失去了所有顏色,這種異象正在向其他部位緩慢地蔓延。
我立刻衝過去,一隻手抓住她的右腳腕,另一隻手抓住鞋子尚未變色的部位,粗暴地將其脫下來,然後將鞋子丟到了小巷的角落。
片刻後,鞋子褪去了其餘一切顏色,只留下來一片蒼白的,毫無生機的顏色。
“怎麼了?”她呆呆地問。
我看了她一眼,總感覺她的腦瓜好像變得不太靈光。這不是諷刺,她的狀態很不正常,像醉了一樣。姑且可以想象成這裡的空氣裡有著“酒精”,而她呼吸次數太多了,在呼吸中陷入了奇妙的沉醉中。
我問她有沒有帶筆,她果真有帶。
“借我一支。”我說。
她像是變成了個溫順的幼童,拿出來一支文具店裡常見的圓珠筆,乖巧地遞給了我。
我接過這支筆,然後走到鞋子前,用筆尖試探地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