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幾場痛痛快快的雨一落,地裡的莊稼便瘋了似的長。山上的林木和草叢也是密密團團了。
這些日子,麥花經常站在自家田地旁愣神,今年困苦的日子算是過來了,接下來只剩下秋收了,麥花咬咬牙,秋收她能挺過來。總之,秋收不像春播時那麼急迫,麥花不管是否有人幫她,她都會從容許多。
麥花一站在田地面前,她就愁苦,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她一個女人家,這麼大一片土地壓在她的身上,想起來就讓她透不過氣來。以前沒有土地時,她是那麼盼著土地,愛著土地,此時,她望著一眼無際的莊稼地,她有些恨這些土地了。
就在麥花愣神的時候,她無意間望見了不遠處一個男人在望她。她抬頭望了眼那個男人,這是河南屯的男人,他也站在自家田地面前,兩塊土地相隔得並不遙遠,中間只隔著於三叔帶人挖出的那條溝。
山東屯和河南屯的人們為了土地經過幾次械鬥之後,暫時平靜了下來,但他們雙方仍沒放鬆警惕。秋收在望了,他們各自加倍警惕地在自家田地裡巡視著。
春天的時候,麥花似乎就看見過這個男人,這個男人的年齡看著比大奎也大不了多少。那時,麥花沒有心思去觀察對面的男人,她總覺得對面那個男人,經常向她這邊張望。這一切並沒有在麥花心裡留下多少痕跡。
幾場雨一落,山上的草木蔥蘢起來,正是生長蘑菇的季節。每年這個時候,男人和女人便走進山裡去採摘蘑菇,然後晾在自家的房簷下,留到冬天時吃。
麥花上山了,黑土還小,她沒法把黑土帶在身邊,便在黑土腰裡繫上根繩子,把繩子一端交到大奎的手上。黑土到了瘋跑的年紀,她不放心黑土在外面亂跑。
麥花籃子裡的蘑菇已經很豐盛了,就在這時,她又在一片草叢裡發現一個很大的蘑菇圈,蘑菇都是結伴生長的,發現一隻,就會看見一群。麥花心想,採完這片蘑菇就可以下山了。她有些興奮地向那片蘑菇撲去。就在她伸出手去摘蘑菇時,她猛然看見一條毒蛇,吐著蛇信子正衝著她。麥花從小就怕蛇,她可以不怕老虎不怕狼,但她就是怕蛇,她也說不清為什麼要怕。尤其是這麼近距離地和蛇對視,她這還是第一次。以前上山的時候,她也看見過蛇,那時卻是遠遠的,她還沒有來得及害怕,蛇已經爬走了。這條蛇看上去粗大,又兇狠,麥花叫了一聲,便暈過去了。
不知多長時間,她醒了過來,卻發現被人抱在懷裡。那人正試圖伸出手掐她的人中,她推開那人坐了起來。她看見了那個見過的河南人,但她仍下意識地說:你是誰?
那個人搖搖手道:不用怕,俺是河南人四喜。
麥花氣喘著說:你要幹啥?
四喜笑一笑說:你不用怕了,那條蛇已經被俺打死了。
麥花果然看見那條死蛇垂著身子被掛在了一棵樹的枝上。
麥花還看見,地上的那片蘑菇已經被四喜採摘了下來,放在她的籃子裡,籃子裡的蘑菇已經小山一樣了。
她半是感激半是戒備地望著河南人四喜。
四喜就說:俺認識你,你叫麥花,咱們兩家的地挨著。
麥花不想說什麼了,她站起來,提起籃子要走。
四喜又說:你要是怕蛇,明天上山俺在那個樹下等你。
四喜說完,指了指山坡那棵柞樹。
麥花心跳著走了。
四喜在麥花身後仍說:別忘了。
第二天上山時,麥花幾乎把四喜的話已經忘了,她認為和四喜只是巧遇,況且他又是河南人。當她走進山裡,看見了那棵老柞樹,她才想起四喜說過的話。她看見了那棵柞樹,就看見了樹下的四喜,四喜正衝她笑著。
四喜說:俺知道你恨河南人,你家大奎冬天被熊瞎子傷了,就是俺們河南人看見的。他們沒去救你男人,俺瞧不起他們。
麥花聽了這話,認真地看了一眼四喜。
麥花回過身,準備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四喜說:那邊不會有蘑菇了,剛才有幾個人在那邊採過,這面有蘑菇。麥花改變了方向,果然麥花發現了蘑菇。四喜也彎腰採蘑菇,卻把採到的蘑菇放到了麥花的籃子裡,麥花詫異地望了他一眼。
四喜說:俺一個人,吃不了多少。
麥花心裡又跳了跳,但她不再去看四喜了。
四喜仍說:家裡外面的都靠你一個女人家,夠不容易的。
麥花聽了四喜的話,心裡暖了一下,接著就有些酸,但她仍沒去望四喜。
四喜又說:那麼大一片地也夠你受的了,就是男人也累彎腰了。
麥花這時真想哭出聲來。
很快,在四喜的幫助下,麥花籃子裡的蘑菇已經盛滿了。麥花往回走,她走了一程,回頭去望時,她看見四喜正站在那裡望著她,她回過頭,很快地向前走去。
以後的日子裡,為了避開四喜,採蘑菇的時候她換了一個方向。有幾次她已經遠遠地看見了四喜,四喜正朝她這一邊趕來,她便逃也似的走掉了。她也說不清楚為什麼這麼不願意見到四喜。
轉眼,秋天就到了。
收穫的季節,一下子就忙亂了起來。一時間,田邊地頭,男人喊,女人叫,孩子哭,亂成了一團,收穫的季節讓人興奮讓人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