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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官武將 1

文官姓胡,叫胡偉岸,當然這是他參加工作後才起的名字。胡偉岸是作家,享受軍職待遇。作家不是什麼官銜,人們就都叫他胡作家。胡作家現在已經離休,住在幹休所裡,享受著軍職待遇,房子是五室兩廳。人們看到胡作家的房子時,才想起人家是享受著軍職待遇。

胡作家很普通,在職時是文職軍人,肩章上的金豆銀豆是沒有的,只有一朵花,象徵著文職和武職的區別。文職不像武職區分得那麼細,從排職幹部到軍職幹部,肩膀上都扛著一朵花,分不出個大小來。因此,人們就不知道胡作家的級別,胡作家也不想讓人們知道這些,部隊的作家嘛,是靠作品說話的。從年輕那會兒到現在,他一直筆耕不輟,寫來寫去的就成了作家。這在當初他放牛時,做夢也不會想到的。

武將是軍區的副司令員,姓範,叫範業。以前參加革命前叫範勺,這名字不好聽,當時的八路軍領導聽了先是皺眉頭,然後就笑了。於是,就給他起了範業這個名字,“業”意味著革命事業的意思。

範業將軍在職時是中將,正兒八經的將軍,肩上的兩個金豆熠熠生輝,晃得人睜不開眼睛。範將軍走在營院裡,下級軍官和士兵都眯著眼睛給他敬禮——將軍肩上的金豆太耀眼了。

範將軍人很威武,虎背熊腰,一看就是做將軍的料。行伍出身,出生入死,從抗日戰爭到解放戰爭,又到抗美援朝、珍寶島自衛反擊戰,他都參加過。戰鬥把範業歷練成了職業軍人,就是脫了軍裝,穿上背心短褲往那兒一站,人們也一眼認得出他是軍人。

範將軍也離休了,不穿軍裝的範將軍住進了幹休所。他是大軍區副職待遇,住的是二層小樓,有專車和公務員。範將軍雖然不穿軍裝了,但那棟將軍樓代表著一切,像他曾經扛在肩上的金豆一樣醒目。

小樓周圍的環境很靜,人們路過小樓時,都不由得放慢腳步;就是忍不住的咳嗽,也在嗓門深處給處理了。人們知道,這裡住著範將軍,弄出了大動靜,就是對將軍的不敬。

範業將軍在晚年的閒暇裡,回顧這大半生走過的歲月時,也想到了當年放牛的日子。當時就是讓他往死裡想,也不會想到將來能是這樣。

幾十年前的範將軍,一點也不像將軍。那會兒他正和自己童年的夥伴——胡偉岸一同在山坡上放牛。

晚年的將軍和胡作家時常會想起少年時光,日子也恍惚間回到了從前。

如今的**和老範都是放牛娃出身,兩人不僅是同鄉,還同歲。那一年,他們都差不多是十三歲。小胡給前村的王家大戶放牛,小范給後屯的李家放牛。不知什麼時候,兩撥牛就走到了一起,小胡和小范也就走到了一起。放牛的日子很乏味,兩個少年聚到一起也是個伴兒,說說牛,講講別的,然後看著牛們漫不經心地在山坡上吃草,不緊不慢地打發著日子。

小胡和小范也躺在一棵樹下的蔭涼裡,看天上的白雲。他們眯著眼,耳邊響著肚子的咕咕聲,早晨喝得稀飯,兩泡尿下去,肚子就癟了,飢餓讓他們想象著天上掉餡餅的美事。此時此刻的兩個少年,做夢也不會想到將來是什麼樣?能吃上飽飯就是他們最大的夢想。

他們忍飢挨餓,熬到天黑後,趕著各自的牛,一搖一晃地向前村、後屯走去。分手時,相約著明天再一起做伴放牛。

如果不發生意外,兩個人的日子就不會有什麼改變,也不會有做夢也想不到的將來。

那是一天中午,王家的一頭母牛懷春了,招引得王家的一頭公牛和李家的一頭公牛發了情。兩頭髮情的公牛都紅了眼睛,它們明白,要想得到愛情,勢必要有一場激戰。於是,山坡上,兩頭公牛擺開了決一死戰的架勢。

這場變故,小胡和小范也發現了。但他們並沒有覺得勢態會有多嚴重,倒覺得單調的生活終於有了一點樂子。他們站在牛的身後,吶喊助威,甚至希望各自的牛能表現得勇猛一些。公牛受到了人的鼓譟,身上的牛毛都豎了起來,它們怒目圓睜,向情敵發動了進攻。犄角抵在一起的搏擊聲,和皮肉相撞的摩擦聲,讓兩個放牛娃激動得手舞足蹈。

沒多久,事態急轉直下,李家的牛把王家的牛抵瞎了一隻眼睛,血順著牛眼汩汩而出;王家的牛也把李家的牛身上剮開了一道口子,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倆人這才覺出事情有些嚴重了,他們不是心疼牛,而是怕回去無法和東家交差。他們拼命地想把兩頭牛分開,鬥紅了眼的牛已經不把放牛娃放在眼裡了。兩頭牛糾纏在一起,呼哧地喘著粗氣,一副魚死網破的樣子。終於,耗盡最後一絲力氣後,像兩座山似的轟然倒下。它們倒下了,睜著血糊糊的眼睛,口吐血沫,氣絕身亡。

兩個少年傻了,一時沒了主張。他們蒼白著臉,雙腿發抖地齊齊給死去的牛跪下了,心裡喊著:牛哇,你們咋就死了。

他們馬上就想到了後果,東家是不會饒了他們的,賠牛,就是賣了自己也賠不起哇。

他們呆立在那裡。其他的牛嗅到了血腥氣,嗷叫一聲,四散著跑遠了。兩人終於醒悟過來,像死了爹孃般“嗚哇”一聲,哭嚎了起來。那隻挑起事端的母牛,幸災樂禍地瞪著一雙迷醉的眼睛,望著躺在地上的兩隻公牛,然後又困惑不解地看一眼抱頭痛哭的放牛娃,無辜地搖著尾巴走開了。

也就是那天的傍晚,山下過來了一支穿灰衣服的軍隊。倆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不約而同地說了句:咱們跑吧。

沒有回頭路了,只能一走了之。於是,倆人趁著暮色的掩護,像兩隻喪家犬似的,尾隨著隊伍,鑽進了夜色中。

那會兒,他們還分辨不清前面是一支什麼樣的隊伍。倉皇與忙亂,只能讓他們毫無選擇地隨著隊伍往前走。

許多年過去了,一想起當年的革命動機,他們自己都會感到臉紅心跳。

這是一支八路軍的隊伍,以前八路軍的隊伍都在深山老林裡和鬼子周旋。聽說美國人在日本的後院投了兩顆***,把日本人炸得沒心思戀戰了。於是,八路軍從老林子裡殺了出來。兩個少年歪打正著地撞上了。一切就是這麼巧合。

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兩個放牛娃就這樣參加了八路軍。他們首先有了自己的新名字——胡偉岸和範業,叫慣了小名的兩個放牛娃,在領導喊他們的新名字時,還以為是在喊別人。等他們確信那嶄新的名字已經屬於自己時,心裡一下亮堂起來,舉手投足都是另一番滋味。從此,放牛娃走上了一條革命的道路。

參軍不久,一位八路軍的團長接待了他們。團長姓肖,人稱“肖大膽”。肖團長揹著手把放牛娃前後打量了一番,倆人還沒有合適的軍裝,只戴了八路軍的帽子,紮了腰帶,大體上有了小八路的輪廓。但兩個孩子看上去太瘦小了,和他們的年齡很不相符。肖團長左一圈右一圈地看了,然後拿過一杆長槍,衝範業大叫一聲:範業接槍。

他這麼喊過了,就把那杆長槍朝範業的懷裡摜去。範業去接槍,還沒扶住那杆八斤半的槍,就和槍一起倒了下去,引得看熱鬧的人笑彎了腰。肖團長又用同樣的方法去試胡偉岸,胡偉岸有了準備,就沒有被槍砸倒,卻抱著槍後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胡偉岸抱著長槍一下子就哭了,他一邊哭一邊說:首長,這槍咋這麼沉呢。

肖團長哈哈大笑著,一手一個把他們從地上拉了起來,拍著兩人的後腦勺道:你們都是塊好料,但現在還沒法打仗,就先當革命的種子吧。

肖團長所說的“革命的種子”,等他們到了延安後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當時的延安有許多這樣的革命種子,他們在一起學軍事,也學文化。延安是革命的大後方,是實驗田,把他們種在延安的土地上,把他們從小草培養成參天大樹。

兩人在延安的學習生活中,自然地顯現出了各自的情趣。

胡偉岸喜歡識字讀書,在這方面顯示出超人的能力,認那些方塊字能過目不忘。參加革命前,對學習文化他是有著體驗的。給東家放牛時,東家請了私塾先生在家裡教自己的孩子識文斷字,他有時偷聽上一耳朵。那會兒,他已經能把《三字經》背得滾瓜爛熟了。東家見他偷聽,就拎著他的耳朵罵他。放牛的時候,人在那裡,心早就跑到教書先生那裡去了。現在有了學習的機會,如同口渴的人碰上了一口井,他一頭紮了進去。

範業就不同了。他不喜歡上文化課,一上課就頭疼,覺得那些字像螞蟻一樣,鑽進腦殼裡一陣亂咬,讓他頭痛欲裂;而軍事課上他卻顯得遊刃有餘。吃了幾頓飽飯後的範業長了些力氣,八斤半的槍已經能安穩地抱在懷裡了。他喜歡射擊,也喜歡投彈,射來投去的,他已經能把槍打得很準,彈投得很遠了。

於是,範業就經常有事沒事地,衝胡偉岸說:來,咱倆比試比試。

胡偉岸在這方面比試不過範業,沒多久,就敗下陣來。胡偉岸驚奇地瞅著範業說:你小子長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