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楮皮道:“趙家有錢,那何氏卻是妾生女,又且父母雙亡,依其兄長生活,何大郎貪趙家殷實,就把妹子嫁給趙呆官了。”
曾漁點點頭,在室裡踱了幾步,問:“何氏平日與丈夫親睦與否?”
夏楮皮道:“人家宅門裡的事外人也不知真切,只知趙玉吾對兒媳頗為寵愛,不然也不會把兩塊珍貴的扇墜送給兒媳把玩——”
“兩塊扇墜?”曾漁眉鋒一揚。
夏楮皮道:“趙玉吾說還有一塊漢玉的扇墜,因為兒媳喜歡,就連同迦楠香扇墜一併都給了兒媳何氏,趙玉吾誣說兩塊扇墜全在我兒這裡,公差那日奉票來拘時,還把小店裡裡外外翻了個遍,說是搜查贓物,除了那塊迦楠香扇墜,把紙店本錢銀百餘兩全搜去了,哪裡有趙玉吾說的衣玩珍寶價值千金,漢玉扇墜也是影子也沒有,只不知那迦楠香扇墜到底從哪裡來的,若說是何氏隔牆拋來的,我兒又說絕無此事,何氏從未與他說過一言半語,而且禍從天降之前,我兒根本不知道隔牆就是趙家兒媳的臥室。”
曾漁道:“那何氏尋了短見,這下子沒有了對證,府尊有了先入之見,想要翻案很難啊。”
夏楮皮當然明白曾漁說得是實情,垂淚道:“實在無法可想,我只有勸我兒認罪,可免用刑,但聽人說府尊大老爺對這等姦情案子最是惱恨,又牽涉了人命,只怕會重判,雖不至死,充軍徒刑應是難免,本來何氏若是不死,也就杖責幾十、追贓入官,現今可就苦了。”
曾漁雖有心幫助夏家,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迦楠香扇墜為何會出現在夏貴瑜手裡,這個疑點搞不清楚,他也不可能全力幫助夏家訴訟,施以援手可以,但不能枉法,這可是人命案子——
既然來了,也不好立即就走,曾漁道:“夏朝奉你忙你的去,我在這房間坐一會,看能否理出點頭緒來。”
夏楮皮連聲道:“好好好,曾相公你坐你坐——小吳,去把點心和茶水端到這屋裡來,再把火盆給燃上,給曾相公驅寒。”
曾漁道:“火盆就不必了——”
話音未落,忽聽臨街的店門被拍得“啪啪”響,有人叫道:“老夏,開門,開門。”
這些日子這夏家紙鋪已經關門沒有營業,方才曾漁和四喜主僕敲門進來之後,姓吳的小夥計就又把店門關上了,因為怕隔壁的趙家人來哭鬧,趙玉吾要夏楮皮出何氏的喪葬錢,說這都是被夏貴瑜逼死的,夏楮皮若不出錢,趙玉吾就要把屍首抬到紙鋪這邊來,夏楮皮無奈,只好封了六兩銀子讓小夥計送去,趙玉吾嫌少,吵鬧個不休——
拍門聲山響,讓人心裡打顫,夏楮皮既悽楚又尷尬,低聲道:“曾相公你坐,我去看看。”佝僂著身子出房門往店門走去,夏楮皮四十歲出頭,這一下子就老了二十歲。
等夏楮皮和小夥計出了房門,四喜就對曾漁說:“少爺,依小的看那夏大官是冤枉的,那塊迦楠香扇墜有可能是五通神攝來給了夏大官,五通神很靈的
曾漁知道江南有廟祀五通神的習俗,五通神又稱五郎神或者五猖神,非佛非道,其實是一種作惡的妖鬼,據說喜淫人妻女,《聊齋志異》就有一篇是寫五通神的劣跡——
曾漁略帶譏諷道:“到了公堂之上,難道好推說迦楠香是五通神攝來的?
四喜撓頭道:“那該怎麼辦,夏朝奉真是可憐。”
就聽得店門那邊夏楮皮又在哀求誰,一邊是冷言惡語,一邊是卑詞苦情,曾漁出了房門,一步跨過那小天井,就到了臨街店面大間,只見兩個皂隸橫眉立目站在門邊,夏楮皮打躬哀求,說是已讓家人送銀子來,千萬不要虐待他收監的兒子——
兩個皂隸看到一個秀才從裡面走出來,趕緊站直身子,作了個揖,這是必要的禮數,皂隸是下九流人物,極卑賤的,子弟都沒有參加科舉的資格,但因為在官府衙門裡辦事,大多數皂隸擅長的就是狐假虎威、欺壓良善,今日來是向夏楮皮勒索銀錢,說夏貴瑜在監中如何吃喝用度,若不給他們錢,夏貴瑜就要遭罪——
這兩個皂隸面生,想必是府衙刑廳的,曾漁問:“兩位公差何事上門?這位夏朝奉是小生的遠親。”
兩個皂隸也不認識曾漁,二人對視一眼,心想:“這姓夏的找了個秀才給他撐腰哪,人命案子,秀才頂個屁用。”
左首那皂隸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嘴臉道:“這位相公既是老夏的親戚,想必也清楚他兒子犯的是什麼案子,府尊大老爺最恨這種案子,舉人、進士說情都沒用。”言下之意就是你這小小秀才想要在府尊面前關說還沒那麼資格。
曾漁點頭道:“這案子我知道,我是問你二人上門有何事?是府尊要再審此案了嗎?”
一個皂隸含含糊糊道:“也快了,現在山賊已經剿滅,府尊大老爺就要提審此案。”
另一個皂隸知道有這秀才在此,不便向夏楮皮勒索財物,便扯了扯前面皂隸的窄袖,對夏楮皮道:“老夏,就是那案子的事,我二人好心提醒你一聲,沒別的事,我二人先走了。”
夏楮皮急了,這兩個凶煞沒勒索到財物,這下子回去定要折磨他兒子夏貴瑜,趕忙上前一手一個拖住道:“兩位差爺請到裡面坐,裡面坐。”
一個皂隸乜斜著眼道:“這裡面冷嗖嗖的有什麼好坐的,走嘍走嘍。”分明就是威脅,對立在一邊的曾漁並沒什麼忌憚。
夏楮皮急得不行,緊拉兩個皂隸不放,生怕一鬆手兩個皂隸就飛一般跑去大牢折磨他兒子,哀求道:“我的確已派家人回永豐取銀子來打點用度,這兩日一定會送到,小兒在獄中勞煩兩位差爺一定看顧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