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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春潮帶雨晚來急

張廣微“嗤”的一笑,說道:“這葫蘆看著大,其實不重,我拎過,也就十來斤吧。”

野道士趙風子耳朵極靈,隔著十餘丈聽到張廣微的話了,白眼道:“空葫蘆十來斤,裝上酒有多少斤?”

張廣微脆聲道:“你這葫蘆哪裡有酒,早被你喝光了。”

趙風子哈哈大笑,反手拍著葫蘆發出“撲撲撲”的空洞響聲,走到岸邊將藤杖倚在柳樹下,雙手叉腰問張廣微:“上月是你送了我一壺酒?”

張廣微奇道:“咦,你怎麼知道?”

趙風子莫測高深地笑笑,拍拍葫蘆道:“葫蘆空了,誰再送我一壺酒?”

張廣微朝曾漁一指:“他。”

趙風子光著眼看曾漁,問:“酒在哪裡?”

曾漁笑道:“無功不受祿,你送我幾副箸畫,我再送你一壺酒。”

趙風子道:“酒拿來。”

這分明是答應畫箸畫了,張廣微大喜,對曾漁道:“我們趕緊買酒去。”

象鼻山離此不遠,大約兩、三里地,回上清鎮上卻有四、五里,來回就差不多十里路了,曾漁道:“我二人先隨你去象鼻崖看你作畫,等下我讓人送一罈好酒來,老兄聽清楚哦,是一罈,抵十壺,你要擔心你這葫蘆即便裝得下那壇酒你也背不動。”

趙風子“嘿”的一聲,看看曾漁,又看看張廣微,問曾漁:“你就是天師府的生女婿。”廣信府這邊的民眾管尚未正式成親的女婿叫生女婿,頗有生米煮成熟飯的味道啊。

沒等曾漁答話,趙風子拾起藤杖轉身就走,背上的大葫蘆一顛一顛的,含糊不清的道情又唱起來了。

曾漁對張廣微輕聲道:“我看這趙風子差不多就是神仙了,逍遙自在,神仙其實就是一種生活態度。”

張廣微連連搖頭道:“他哪是神仙,差遠了——我們趕緊跟他上象鼻山去。”

兩個人棄舟登岸,跟著趙風子往象鼻山行去,山野間草木繁盛,蕭蕭作響。

張廣微見趙風子披頭散髮,便問:“趙風子,你的紙冠哪裡去了?”趙風子喜歡戴著高高的紙冠招搖。

趙風子道:“方才過柳林時赤松子見我紙冠高妙,硬要我送他。”

相傳赤松子是神農時雨師,老牌神仙了,趙風子這是在胡說八道。

張廣微笑道:“我知道了,你的紙冠是被風吹跑了的,哈哈,那也是風伯愛你的紙冠,關赤松子什麼事。”

趙風子舉起藤杖朝天一指:“要下大雨了。”

曾漁和張廣微這才發現天上烏雲四合,一副暴雨欲來的架勢,難怪方才天氣那般悶熱,張廣微道:“趕緊上象鼻山避雨,那小船可沒篷子遮雨。”

三個人攀上象鼻崖,剛進到趙風子的茅草房子,就聽得山野一片“瑟瑟”聲響,綿密且浩大,大雨落下來了。

兩間茅屋簡陋至極,只堪遮蔽一下風雨而已,鍋灶床具一概沒有,唯一一張小板凳已經在趙風子屁股底下了。

趙風子不管外面風雨交加,自顧發好一個小泥爐,然後用小刀削炭,把炭條削成上粗下尖的形狀,削了十餘根,一齊放在火爐中燒——

曾漁和張廣微蹲在一邊目不轉睛看,只見趙風子不知從哪裡又取出四根細竹,這種竹子比較堅實,做筷子甚好,這四根細竹已經是打磨好的,趙風子摩挲片刻,放下細竹,把他的大葫蘆抱來,又不知從哪裡找來一隻破碗,倒呀倒的從葫蘆裡瀝出半碗酒,一氣喝於,抹抹嘴,那張青白色的臉很快就紅了。

小泥爐裡的那些炭條末端尖細已經燒成玫紅色,趙風子右手拈出一根炭錐,左手將四根細竹並排執著,就用火炭在青黃色竹皮上作畫,一股焦香味瀰漫開來——

趙風子作畫時旁若無人,表情極豐富,嘴巴忽開忽閉,發出“咦”“唔”之聲,執炭錐之手也不畏燙,在細竹上飛快地畫著,因為竹竿面積小,可供揮灑的空間很有限,曾漁只看到趙風子的手在不停地顫抖,那就是在作畫——

一根炭條用鈍了,趙風子立即抽換一根,繼續手不停顫,茅屋外風吼雨暴,幾有掀翻茅屋頂之勢,趙風子專心作畫充耳不聞,一縷花白頭髮拂到手中火紅炭錐上,髮梢立即捲曲,焦臭味難聞。

只一盞茶時間,十幾根炭錐用盡,趙風子大笑道:“畫成矣。”撩起衣袍一角拂拭細竹,用細微碎末飄落,然後把四根細竹遞給曾漁。

張廣微搶先接過,卻看不出畫的是什麼,曾漁道:“要四根竹子並在一起看,方才趙道長作畫時不就是並在一起的嗎。”

張廣微依言把四根細竹拼排在一起,嘗試了幾次,終於歡聲道:“看出來了,畫的是一條船。”

趙風子捧著那個大葫蘆,葫蘆嘴朝下對著自己的嘴巴,卻只滴下幾滴殘酒,咂咂嘴道:“天師府生女婿欠我一罈酒。”

曾漁湊過去看,只見四根細竹上並列展現著這樣一幅圖畫:遠山、河流、老樹、孤舟,仔細看,還能辨出天上厚重的烏雲,看那老樹的枝葉,似在承受著風雨,河流的波浪,似是漲水後輕潮微湧,最右邊那根細竹還刻著兩行細字,——“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字小得如蚊子腳,一個字沒有半粒芝麻大,卻結體勁緊,筆劃清峻,曾漁讚道:“好畫,好字,畫有南唐董源遺風,字是瘦金體,堪稱雙絕。”

趙風子略有些驚訝地看著曾漁,張廣微卻瞠目道:“趙風子還會寫字吟詩啊。”

趙風子翻白眼道:“我是嘉靖十八年的秀才,我入庠時你老公還沒生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