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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朗氣清,曾漁僱了一條遊船請諸友在東湖上賞景飲酒,距離鄉試之期還有半個月,秀才們的話題當然是三句不離考試,在赴省城的船上他們就知道今科鄉試的主考官是翰林編修陶大臨了,陶大臨的程文集子現今已是人手一冊;副主考按慣例是由本省的提學黃國卿擔任,另外還有十多位五經房官,按慣例,這些房官由本省甲科進士出身的知縣擔任,不足數的話由各府推官充任;房官下面還有閱卷官,大抵由現任教官五十歲以下、三十歲以上、平日精通文學、持身廉謹者充任——
對於考生而言,有最終裁決權的主考官當然重要,但各房的房官和閱卷官卻是他們要過的第一道關,沒有閱卷官、房官把試卷薦上去,就根本沒有取中的機會,所以考生們對房官、閱卷官的人選也很在意,就有那博聞之士把本省進士出身的知縣、推官,還有那些年富力強頗有文名的教官的姓名一一羅列出來,連這些官員所習的五經、為文的喜好都有記述,刊印成冊,年初就在各書肆銷售了,售價還不菲,當時吳春澤買了這樣一冊科舉秘笈來與曾漁共同揣摩,江西道總計一州七十二縣,這些知縣加上各府推官、教官近兩百人,曾漁不願花心思去琢磨那些,吳春澤卻是興致勃勃,曾漁習《周易》、吳春澤習《詩經》,吳春澤不但歸納總結出他自己《詩經》五房的房官大致是哪十個人,還為曾漁也歸納出《易》五房的房官的大致人選——
曾漁見大家討論房官、閱卷官很是熱烈,便道:“諸位,五經房官、閱卷官的文風喜好就不要去揣摩了,徒然浪費時間,我們只把陶翰林和黃提學的八股文風揣摩透了就足夠,須知每次考題選定之後,兩位主考官會擬作程文,並列出取卷的標準,各房官都要依據主考官的程文和錄取標準來閱卷,房官的文風喜好在其次,考前又不知道房官是誰,胡亂猜測反而亂了頭緒,更何況這本所謂的科舉秘笈羅列的諸位官員的文風喜好不見得準確。”
鄭軾諸人都點頭稱是,鄭軾道:“吾輩今日只遊湖賞景,不說考試的事,要用功自明日始。”
遊船繞東湖緩緩而行,曾漁與諸友或飲酒或品茶,說些詞章典故,只單獨與鄭軾說了前日白馬廟那神秘白袍客與他的一番談話,鄭軾好生詫異,對白袍客見曾漁的意圖也是琢磨不透,曾漁道:“不管那麼多,我只作好我的七篇文章。”
遊船靠近百花洲時,突然聽到右岸萬柳堤上有人在高叫:“廣信府的曾九鯉公子可是在這船上?”
船上的來福立即粗聲應道:“在船上,在船上。”回頭衝曾漁憨笑道:“曾少爺,有人找你。”
曾漁走到船邊凝目朝湖堤看,只見岸邊高柳下立著一老一少兩個道人,不禁心中一動,遙遙作揖高聲道:“在下曾漁,法師有何吩咐?”
那老道手搭涼篷朝船上看,說道:“貧道智亭,寄身萬壽宮,有話對曾公子說。”
張廣微在信裡說若曾漁有什麼難處可向萬壽宮住持智亭法師求助,當然這只是天師府對自家人的關照,曾漁也沒打算去萬壽宮拜訪智亭法師,不料這位智亭道長就找到這裡來了——
鄭軾笑嘻嘻對吳春澤他們說道:“是九鯉未過門妻子的孃家人。”
貴溪一個姓孟的秀才也善謔,說道:“天下道門萬萬千,曾賢弟走到哪裡都不會受欺負。”
曾漁笑道:“這次鄉試落榜我就做道士去。”一面吩咐船工將船靠岸。
年約五旬的智亭道長見一個年少俊拔的秀才敏捷地跳上湖堤向他走來,趕忙迎上去稽首道:“無量天尊,貧道有禮,貧道前日得大上清宮住持師叔的手書,知曾公子在省城應鄉試,便讓人打聽曾公子落腳處,總算找到了。”
曾漁客氣道:“小生昨日才收到張小姐的信物,正待去拜訪道長,不想道長找來了,有勞有勞,道長一起上船喝杯茶說話吧。”
智亭道長朝遊船上看看,笑道:“不打擾諸位相公的遊興,貧道今日來別無他事,就是認識一下曾公子,果然名不虛傳。”說著朝身邊的小道士一甩拂塵,那小道士就捧過一個禮盒呈到曾漁面前。
智亭道長含笑道:“些許薄禮,聊表敬意。”
小道士捧著的禮盒給人沉甸甸的感覺,顯然不是薄禮,道士與和尚受十方供養,這些人的錢財如何收受得,罪過罪過,曾漁連連擺手道:“道長,這決使不得,功名利祿有定數,無故受禮非福也。”又道:“待小生應試畢,定來萬壽宮拜見道長。”
智亭道人見曾漁堅決不肯收,只好作罷,就在柳蔭下與曾漁說了一會話,告辭而去。
曾漁回到船上,鄭軾幾人打趣曾漁,船工解纜行船,離岸才數丈,又聽得柳堤上有人在叫:“廣信府永豐縣的曾公子可在這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