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衛燃只是笑了笑,把鬼子的防水帆布當作雨衣穿在身上,轉身把鐵柵欄門關上並且用鐵鏈纏好又用積雪埋了埋,便坐在了爬犁上,等前兩輛爬犁跑起來,這才不緊不慢的吆喝著那匹大黑馬跟著跑了起來。
在他身後,雙腳凍傷嚴重卻僥倖恢復過來的小李將那支三八大蓋抱在懷裡用身上披著的鬼子毛毯裹住,和一隻手一條腿骨折的小沈,圍著爬犁中間剛剛點燃的火盆低聲聊著。
這倆傷員也是衛燃接觸到的最早的兩個抗聯傷病號,小李全名叫李海,一個普通的再普通的不過的名字,從之前代筆幫他寫的那封家信,衛燃大致的知道,這李海還有個弟弟叫李山,李山早在好幾年前就已經跟著伯父逃難到關內沒了音信。
他託衛燃代筆寫的那封家信,便是給他這音信全無甚至不知生死的弟弟的。
他無比清楚的記得,李海在那封信裡囑咐著他的弟弟,父母被鬼子殺了之後,屍首埋在了什麼地方。以及如果還活著,如果有能力,務必記得替父母報仇。
那寥寥數語的家信之後附帶的一句“我也不知道我弟弟在哪”,也讓那封連個收信地址都沒有家信變得像是一封充斥著絕望的遺囑一般。
相比之下,另一名傷員的書信卻格外的長。
傷員小沈全名叫沈寶英,別看這小夥子才二十一二歲的年紀,照他自己在閒聊中的介紹,他在十四五的時候被綹子綁了票,可惜家裡實在拿不出錢贖他,那大掌櫃的看他還機靈,索性留了他在身邊做事。
卻不想,這土匪頭子一時的善念,還真就救了沈寶英,等他在土匪窩裡混出了些名堂,也得了信任允許回家的時候,卻剛好撞見鬼子放火燒了他們屯子——就像衛燃曾經去過的,離著財神廟並不算遠的高粱屯所遭遇的差不多。
衝動之下,沈寶英掏出大掌櫃賞他的盒子炮朝鬼子摟了火,卻也不出意外的被鬼子一路追殺,最後還是趙金玉的哥哥趙金山把他救了下來。
沈寶英的那封家信,卻只有一個挨著一個的名字,足足一百四十二個名字,或者類似於“胖二嬸子”、“五太爺爺”這樣不算名字的名字,以及一個名為“沈家屯子”的詳細地址,和“民國二十四年中秋節”這樣一個本該代表團圓的時間節點。
壓下因為聯想到那兩封信而抑制不住的恨意,衛燃用力抖了抖韁繩,催著那匹大黑馬走的稍稍快了一些。
或許是天氣太冷,或許是風雪太大,他們三輛爬犁車既沒有遇見人,更沒有遇見狼,就那麼格外順利的離開了狼槽子溝。
“曹大掌櫃的山頭子上有亮光呢”爬犁車上,小李指著極遠處影影綽綽的火光說道。
“現在那山頭子上的大掌櫃估計是姓不了曹嘍!”小沈跟著打趣道。
“愛姓什麼姓什麼”小李抱緊了懷裡的槍,“這個時候可別和咱們撞見。”
“可別唸叨這個”小沈下意識的攥緊了手裡的衝鋒槍,“咱們死也得拉幾個鬼子墊背才上算。”
“我是殺夠了本了”小李愜意的說道,“還特碼賺了仨呢。”
“我還沒湊夠呢”小沈嘬了口煙,“還特碼差了一千一百三十六個呢。”
“小鬼子還有的是呢”
小李說完,卻嘆了口氣,壓抑著絕望嘆息道,“得特碼殺到啥時候算完吶”
“也不知道隊長他們咋樣了”
小沈也跟著嘆了口氣,似乎連嘴裡叼著的那顆香菸都失去了滋味。
一時間,三人耳朵裡也只剩下了寒風聲、雪花飄落聲,以及馬蹄子踩在厚實的積雪上發出的咯吱咯吱的聲音。
在這讓人絕望的沉默中,三兩爬犁在胡八指的帶領下頂風冒雪的走著。
他們的身上,牲口身上乃至爬犁上,也漸漸積攢了一層時刻帶走體溫的冰霜,以至於他們不得不隔三差五的停下來,給自己也給牲口以及爬犁清理一番才能繼續上路。
如此走走停停了整整一夜,隨著天色漸漸變亮,颳了一宿的風最先停了下來,倒是那雪一直沒有停下。
“這都走了一宿了,咱們得找地方歇歇了。”
胡八指回頭說道,“再走下去牲口受不了了。”
“去哪歇著?”駕車追趕上來的衛燃和凍的身體都在大多數的紅霞姑娘異口同聲的問道,他們都已經冷的不行了。
“前面”
胡八指用手裡的鞭子指了指,“前面有個背風山坳,咱們去那歇歇,等歇夠了再繼續走。”
“胡老弟,這兒離抗聯的營地還有多遠?”衛燃突兀的開口問道。
“那可遠了”胡八指抬手指了個方向,“咱們就沒往那邊走”。
“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看到趙隊長”
衛燃和同樣看向那個方向的田小虎等人,在內心幾乎發出了同樣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