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吹起,冰雪徹底解凍,蟄伏土中的孑蟲早已甦醒活動,魚兒從深水處向上遊,浮出水面吐著氣泡。毛皮光滑的水獺將捕到的魚陳放在岸邊,雙爪捧合,就像人在祭祀一般。鴻雁從南方飛來,飛越西魯,部分就留在了大野澤,還有一些則繼續朝北飛翔:它們的出生地在遙遠的燕、肅慎、朝鮮,還有更北面的不夜之地,傳說那兒有散發紅色光芒的觸龍神在半空中遨遊不散,後世稱之為“極光”。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西魯各邑也在祭祀屬於農業民族的神明,與播種春耕息息相關的木神句芒。說起來趙無恤也覺得滑稽,這位“東方句芒,鳥身人面,乘兩龍”的神明理論上還是自己的同族,同為少昊之後,這是東夷文化的遺留,太行以西的晉國就不祭祀此神。
作為被趙無恤寄予厚望的“三老”,年輕的公西赤則蹲在天象臺上,一絲不苟地用新學來的周髀數字計算著時間。他會遵守夫子傳授的《六典》,奉行《八法》,來推算日月星辰的執行,太陽所在的位置,月亮所經的地方,都要計算得絲毫不差,不得背離法度,還得遵循舊章不變。
“孟春正月,太陽執行的位置在營室;黃昏時,參星位於南天正中;拂曉時,尾星位於南天正中!”
哪怕有夫子和司寇不和的傳聞在煩惱著內心,可公西赤卻從未算錯過,在立春前三天,他便向趙無恤報告察:“某日立春,木德當令。”
而趙無恤也做好了迎春祭祀的準備,祈求五穀豐登。立春的那天祭畢回城,他還在邑寺中賞賜屬吏,兵卒。並命令釋出德教,宣佈禁令,實行褒獎,施與恩惠,下及所有百姓,廩丘,鄆城,甄,還有新成為無恤領地的郿邑無不獲益。
甚至連趙氏佔領區的濮南也不例外,趙無恤在立春日宣佈:“濮南之地,一律與西魯一視同仁,僅取十稅一!今年若無戰事,則勞役由齊人俘虜代做。”
這頓時引發了濮南衛人的歡呼,一些本地氏族的對抗情緒也減緩了不少,畢竟是戰勝了齊軍主力的趙氏,他們可不敢公然反抗,既然衛國重新奪回此地遙遙無期,那他們也只能採取合作的態度,幾乎每家都派了族人參加祭祀句芒神的典禮。
立春後的第一個亥日,趙無恤又帶著這些人一同祭祀了農神后稷,並率領邑宰、司馬、三老、士師親自耕種藉田。
“雖然井田制已經廢棄,從周宣王起,周王也漸漸不再親自籍田了,可司寇卻得做,魯人重農,這正是司寇彰顯重視本業的機會。”
“這是自然。”
宗周之人以農為本,工商為末,雖然如今成周風氣已經開始漸變,但只要構成人口大部分的是農民,無論誰來統治,都必須拿出一個重視農業的態度來。
張孟談今日要陪同趙無恤籍田,隨後又得跑回鄆城去理政,還得兼顧大野澤和濮南。他已經年近二十,在戰後剛剛被死心塌地侍奉趙無恤的甄氏塞了一個女兒做妾,卻沒多少時間享齊人之福,趙無恤戲稱為“司寇動動嘴,邑宰跑斷腿”,隨著無恤地盤的擴張,他卻是累瘦了不少。
公事家事兩不誤的趙無恤穿上莊重的禮服,笑道:“以後孟談就安心在鄆城統籌罷,我若是有事要與你商量也近些,四處巡視的事情,就交給子我去做。”
這裡說的子我是闞止,他剛剛被任命為監察吏一職,帶著幾名板著臉的黑衣使者四處挑錯去了。
張孟談應諾,近來闞止頗受重用,隨著趙無恤與孔子不睦的傳聞,其受親信程度似乎更勝於尚在陶丘的子貢,但張孟談的首席謀主地位卻依舊不可動搖。
……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
籍田並不難,做法是把銅犁推入土裡,按照禮制,天子推三下,公推五下,卿和諸侯推九下,爵為上大夫的趙無恤則要推十二下才行。畢竟前世在農村時也下田幹過活,所以他做的十分認真,不是隨意的摸一下,而是像一個技藝嫻熟的老農般推犁而走,張孟談在前耦耕,計僑在側撒著種子。
不知不覺,當週圍的讚歎聲傳來後,無恤一回頭,發現新鮮的泥土已經翻開了好幾十步。
“對於整個西魯的百萬田畝來說只是杯水車薪,可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春耕便以我而始罷!”
籍田之後,還要召集鄰近鄉邑的民眾宴飲,稱為“勞酒”,因為不同於肉食者這裝模作樣的姿態,民眾們可是真的要拼盡全力去耕地播種的。
“我尤記得當年在成鄉,司寇示範代田法的情形,當時吾等真是無知。”計僑才走了幾步便出了些汗,酒酣後笑著說了這番話。
計僑年過四旬便開始早生華髮,和天才般的數學能力不同,他的治邑之才的確很有限,隨著手下可用之人漸漸變多,趙無恤已經讓他退居幕後,做排程府庫,量入為出的老本行了。
此言一出,魯人們有些茫然,而無論文武,成摶、穆夏等成鄉老人卻有些自得。他們索性和周圍人說起了三年前的往事,魯人屬吏們聽後,稱讚之餘也面面相覷。
趙無恤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