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我的死能讓一切恩怨戛然而止。
昊天哥,我死了,你的劫數就過去了吧?在天庭的神仙發現他們的天君失蹤之前你又回到了天庭,重新戴上你的赤金冠冕,白玉珠十二旒襯托你的龍顏體面。茅屋籬舍不是你的歸宿,大而空闊斑斕絢麗的天宮才是你的所在。當你重新回到天庭,三界還是按部就班巋然不動的三界,穩定壓倒一切,西王母就不用再為你處心積慮操碎心腸。感謝你對絳珠給予了無微不至的關懷,屢次三番為我與你的母親發生覬覦,絳珠無以為報,對於你的似海深恩,絳珠終究是要辜負的了。我能為你做的只有自裁……
神瑛,感謝你在八百年前隻身奔赴靈河,五百年不辭辛勞夜以繼日地灌溉,才讓紅姑娘開啟新一世的人生。只是,絳珠慚愧,害死你的母親,雖非我的本願,但我不殺伯人伯仁卻因我而死,對於你,我終究恩將仇報。我曾經愛過你,刻骨銘心地愛過。天君怕我難逃天條的責罰,而將這一筆輕描淡寫帶過,我心裡卻跟明鏡兒似的,過不去,這一筆永遠都過不去,我傷了深深愛我的少年的心,唯有自裁,才能讓我逃過良心的煎熬……
楊戩,我已經愛上你了,當你和西王母站在瀟湘館外看著我與神瑛的浪蕩一吻,我才猛然驚覺,不知何時,藏在我心裡的那個人早就易主。你一點一點擠掉了神瑛在我心裡的位置。人心都是肉長的,從我初到天庭,在南天門外與你邂逅的第一眼就註定要拖累你永生永世。你總是不苟言笑,泥塑木雕的樣子,你卻為我花許多小心思,我知道你是個面冷心熱的人,我怎忍心你一次次為我身犯險境?我不能確保你每一次都能死裡逃生。答應陪著天君出走天庭的主要原因就是為了救你。為了讓你離開天庭那個是非之地,我只好使了一回美人計。楊戩,但願你能明白我的心……
紫鵑,初龍,婆婆納,艾莽,三生石爺爺,寶蟾,玉兒……我的好朋友們,永別了。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置身在一間古色古香的臥室內,十六扇美人屏風開著,妝臺、桌椅無不考究,哪怕燭臺、屜子的小細節都透著金貴。我躺在一張闊大舒適的床上,視線企及之處幾個丫鬟婢子正在忙碌。她們或擦拭、或擺設,全都小心翼翼,大氣不敢喘息。當一個梳著雙環髻、身著水紅衣裳的小丫鬟擦好了梳妝檯回過身,猛不丁與我滴溜溜轉著的視線一接觸,她跟見了鬼似的叫起來:“啊!”
“噓!小聲點,沒見仙子躺著嗎?”一個穿著綠衣,年歲看起來大點的丫頭壓低聲音訓斥著水紅衣裳的小丫鬟。小丫鬟驚魂甫定地伸手指指床上,綠衣丫頭和其他婢子一起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到床上來,然後齊齊跟見了鬼似的尖叫起來:“啊!”尖叫聲震得我耳膜要裂掉。
我渾身乏力地躺在床上,想要阻止她們尖叫,卻動憚不得。稍微挪一挪,便覺骨架要散了似的,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一群丫鬟婢子跟見了鬼似的尖叫完畢又歡天喜地地結伴衝出了房間。不一會兒一個身材頎長、樣貌清奇,打扮又秀氣的年輕男人便出現在我的視野中。
他三步並作兩步便衝到床前來,一把握住我的手,泫然欲泣道:“絳珠,你醒了?”
“絳珠?你在叫我嗎?”我的腦袋一片混沌,眼前的男子眉目清秀又不失英氣,闕庭上一抹修長的棕紅煞是好看。可是再好看,我也不認識他啊!他口口聲聲叫著“絳珠”的名字,絳珠是誰?我這樣一想,腦袋更加茫然,還伴隨隱隱疼痛。
“我不叫你,還能叫誰?”男子微微一笑,握住了我的手。
我一凜,侷促地抽回自己的手。男女授受不親,這位公子好生沒皮沒臊。
男人微微一愣,眉峰挑了挑喜形於色道:“絳珠,你醒了,太好了!”
“絳珠……絳珠是誰?”我怯弱地問。
我懵了,男子和我一樣懵了。
“你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了?那你記得我嗎?”男子神色開始緊張。
我也隨著他緊張起來,“你是誰?”
男子猶如被重棍當頭一棒,許久才木訥地道:“我是楊戩哪!”
楊戩?我在心裡咀嚼著這兩個字,心頭卻如迷霧混沌不開。看著眼前男子熱切期盼的目光,我不忍地說道:“對不起,我不記得了。”
楊戩的目光裡充滿失望,神色晦敗,繼而他又道:“你不記得我,不記得你自己,那你還記得什麼嗎?”
我使勁想啊想,頭痛欲裂,卻什麼都想不起來,於是懊喪地搖了搖頭。
我失憶了。
從我能下床開始,屋子裡就留了水紅衣裳的丫頭和綠衣丫頭伺候。愛穿水紅衣裳的丫鬟叫媚兒,穿綠色衣裳的丫頭叫眼兒。在屋子裡實在悶得慌,我便讓媚兒和眼兒扶著我去園子裡散步。兩個丫頭因為沒有楊戩的允許都不敢私自帶我出門,怕我著了涼,病上添病。我只好用不喝藥威脅她倆,這才得逞。
出了屋子,但見整座真君府第層層進進好不氣派。走在層層疊疊的綠色植物間,我才發現我的身子是這樣羸弱,多走幾步路就氣喘吁吁冷汗涔涔。幸而,媚兒隨身帶著摺疊椅,我走累了她便攤開摺疊椅放在地上,讓我坐下歇歇喘口氣。眼兒隨身奉了湯藥上來。那藥一日三頓,苦得很,我自是皺眉頭不願意喝,眼兒便勸道:“仙子,我家主人為了你的病想破了腦袋,操碎了心,良藥苦口,你就喝吧!”
媚兒附和道:“是啊是啊,你看主人每天去拜訪神醫,早早去,遲遲歸,不就是為了治好你的失憶症嗎?他熬得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看著真叫人心疼。”
“仙子,你一定要不怕苦不怕臭,鼻子一捏就把這藥喝下去。”
“喝了這藥,早日恢復健康,重拾你們的美好回憶。”
眼兒和媚兒一人一句,連哄帶騙,我只好半推半就喝下那碗黑不溜秋苦不啦唧的湯藥。喝好藥,眼兒立即遞上毛巾替我擦了嘴邊藥漬,媚兒忙往我嘴裡送了顆酸酸甜甜的梅乾。
我含著酸梅,半蹙了眉頭,問眼兒媚兒道:“我和你家主子什麼關係?他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媚兒立即笑逐顏開,左右張望了一下,見沒有旁人經過,便神秘兮兮說道:“我聽哮天犬說,你是我家主人從前的戀人……”
“別瞎說,那可是犯天條的大事,神仙是不許談戀愛的。”眼兒忙呵斥媚兒。
媚兒卻十分篤定道:“真的,這是真的,我是聽哮天犬和黑鷹喝酒時說的。酒後吐真言,不會有假的,你們想啊,主人是天君的親外甥,在天庭位高權重,幹嘛好好的神仙不當,要到這灌江口來受下界的香火?他不怕燻哪?肯定是犯了事,被天君貶黜了。而且,主人對絳珠仙子確實好得不得了,非親非故的,如果不是戀人,哪有可能這麼好?”
眼兒拍拍自己的腦袋,恍然大悟般:“媚兒言之有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