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裡我與天君站在天河的兩岸遙遙相望,一衣帶水,仙魔之隔。淚水滾淌在我的臉上,我聽見我反覆地質問著他:“為什麼總是不相信我?紫鵑不是我指使的,雪女不是我殺的,為什麼總是不肯相信我?因為我是魔嗎?”
然後天君的影像就在天河那端消失了,煙一樣被風吹散,我哭喊著喚他:“天君——”
我一下驚醒了,一身的冷汗。
一雙手臂緊緊地環繞住我,溫暖的氣息裹著我,我驚魂甫定地抬頭對上了神瑛一雙翦水明瞳,我這才發現我依然躺在神瑛的懷裡。
我們早已抵達靈河,風景還是恁多年前的風景,芳草依依,白露為霜,靈獸奔跑,河水徜徉,只是我與神瑛卻再不是曾經的如花少女和慘綠少年。
神瑛抱著我坐在岸邊,微風送來青草的芬芳。
我聞著那芬芳,彷彿看見時光一點點將自己侵蝕吞噬,那綠色的草地上曾經奔跑著快樂單純的我、紫鵑、婆婆那,還有初龍。而艾莽他滑著他的輪椅,青絲如瀑。
淚水再也止不住從我眼裡汩汩滑落。
“我們再也回不去了……”我啞著聲說。
神瑛的身子在我身後明顯一僵,我聽見他哽咽的聲音。
我從他懷裡站起身來,直直走到靈河岸邊。
“紅姑娘,你向水中照照自己的影子,看看和五百年前比起來有何不同。”
耳邊驀地響起三生石爺爺的聲音,我鬼使神差就向水面低下了頭,水面上一個可怖的魔女,黑髮在風中張揚若一張網,目光陰鷙,印堂發黑,唇色烏紫,兩頰青綠。脖頸上藍綠的毒斑猶若藤蔓,已經爬到了下頜。
我倒抽一口涼氣,身子猛地向後趔趄了一步。
神瑛從身後穩住了我的身子,我卻扭頭就給了他一掌。他向後踉蹌了幾步。我卻無法冷靜下來,雙手翻覆間,法力一道道劈向他,神瑛沒有閃躲,而是任由我發洩著,終於,他的身子向下一癱,跪倒在地上。
我急促喘息著,向後退了一大步,睜著驚懼的雙眼看著眼前的神瑛。
神瑛揩拭掉唇邊一抹血跡。從地上站起身,哀傷地看著我。
他向我靠近一步,我就向後退了一步。
“不要靠近我!”我喊起來,情緒接近崩潰。我現在這樣一副醜陋的模樣如何能暴露在他的視線中?
我轉過身去,胸腔裡燃著一團無所適從的無名火。我抬起手臂看著那些藍綠鮮豔的毒斑。終於發出一聲嘶喊。我開始發狂地揪扯著那些毒斑,我要將它們從我的手臂上揭下來。我的指甲已經刺破我的肌膚,條條鮮明的血痕呈現在我的手臂上,襯得毒斑更加鮮豔。
神瑛撲上來,死命地抱住我,我在他懷裡掙扎著,扭動著。像一頭充滿蠻力的野牛。
我聽見神瑛哭著哀求道:“我幫你,我幫你,我幫你將這些毒斑洗掉,求你不要這樣傷害自己,絳珠——”
說著,我的身子就被他攔腰抱起。我們一起跌入清凜的河水。
頓時如硫酸腐蝕,我發出一聲慘叫。我身上的毒斑在靈河的聖水中翻騰著如蛤蟆吐出的噁心的氣泡,我在河水中疼得打滾。
神瑛卻依舊抱著我,緊緊地。
我看見他的額頭同樣冒著涔涔的冷汗,臉色蒼白如紙。牙關緊咬著,身子也不住顫慄著。
原來,這河水不但腐蝕著我,還腐蝕著他,因為我們都是魔。
“我好疼!我好疼!”我乞求地看著他。
神瑛咬牙道:“讓靈河的聖水幫你祛除毒斑,你要堅持,無論多疼,我都陪你!”
“靈河的聖水只能幫神仙祛除心裡的魔性,可是我們是魔,靈河的聖水只會加速我們滅亡!”
神瑛聽我言道,一驚,他抱著我騰空躍起,我們跌落在草地上。我身上的水分被陽光蒸乾之後,那些鮮綠的毒斑又迅速在我身上蔓延開來,它們像攀沿大樹的藤蔓,一下爬上了我的下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