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安少傑她充滿了好奇,她看不明白他。
因為在村子裡,所有和他們同齡的小孩中,沒有一個像他那樣,從來沒有笑過。她從來沒有看見他和村裡的哪個小夥伴一起玩過,也很少見他跟哪個小夥伴說過話。
她經常站在村頭那座小橋邊望著他,獨自一人,從村口走出去,又從村外走回來,夕陽拖著他長長瘦瘦的影子。
青嵐是恰恰相反。
她是一個調皮,任性,喜歡朝人群中鑽,愛說愛鬧的小女孩,所以她想象不出他的世界,他是怎麼忍得住沒有人陪著玩,一個人孤單寂寞的日子?忍得住長時間不說話的無聊單調的日子?
所以每次見到他,青嵐眼睛裡便充滿了好奇,還有崇拜,所以只要與他相遇,她就會給他讓路,並且還必須要求她身邊的人都給他讓路,雖然他從來都沒有抬頭看過她一眼。
其實,青嵐是一個極其漂亮的小女孩,烏黑的頭髮,戴著一頂紫金冠,眼睛大而水靈,細細尖尖的下巴,使得整個人顯得文氣清秀,看上去像一個極其乖巧柔弱的小女孩。
但實際上,她是一個非常倔強而又固執的女孩。
安少傑從青嵐她們身邊剛剛走過去沒多遠,劉秀珍就迫不及待地朝著他的背影呸了一口。
“哼!寡婦的兒子,還猖狂,看看你娘娘是什麼東西,狐狸精一個,還不害臊,還敢拋頭露面,招搖過市。”劉秀珍咬著牙,有些恨恨地又呸了一口。
“阿孃!”青嵐奶著聲調撒嬌地推搡著劉秀珍的手臂,說道:“我們這裡是農村,哪裡來的街?哪裡來的市啊?”
“我這不是打比方嘛?”劉秀珍白了一眼青嵐,不好意思地訕訕地笑了一下。
青嵐頭一偏,嘴一翹,“哼!以為我不知道,還不是在阿父那裡學來的,阿父經常這樣說你,‘一個婦道人家,不能事事拋頭露面,招搖過市。’哼哼!”
青嵐側著臉望著劉秀珍笑了笑,臉頰上露出一對淺淺的小酒窩,憨笑中透著嫵媚和柔弱,輕靈與友善。
望著青嵐,劉秀珍的心頓時軟了,她從青嵐的手臂裡抽出手,用粗糙地手掌撫摸了一下青嵐粗黑的髮絲,略顯羞澀地笑了笑。
每當劉秀珍不小心當著青嵐的面講了粗話時,她總會略顯侷促地羞澀起來。
因為她覺得女兒是聖潔的,雖然她不知道聖潔是什麼意思,但她心裡有自己的標準和解釋,那就是不可以在她面前講那些烏七八糟的話。
雖然那些烏七八糟的話,村裡的婦女都是不避嫌地隨時隨地地蹦出來,但劉秀珍固執地認為在女兒面前是不可以講的。
想歸想,但習慣了講鄉村粗鄙野話的劉秀珍,一生氣時,又會控制不住地脫口而出。但每每回頭或者側臉一望,看到身邊的青嵐,她便急剎車似地收住尖酸刻薄的嘴。
青嵐雖然還是一個只有五歲左右小女孩,但畢竟在鄉村長大,她知道“寡婦”的意思,也知道“狐狸精”的意思,但她不知道她娘娘嘴裡的“寡婦”和“狐狸精”的真正意思。
她只知道,阿孃一直不喜歡安少傑的娘娘,甚至有些怨恨他娘娘,經常罵她“活寡婦”、“狐狸精”,所以連帶著她也不喜歡安少傑。
安少傑一消失在劉秀珍的視線範圍內,劉秀珍的心情就好了,一路上和青嵐說笑著便到了劉家村。
早春的劉家村前已經是翠柳依依,桃紅梨白,傍著山前屋後。
進到村口,坐北朝南的是劉家村的大村,二十多來戶人家。村後山的祖墳山與村前的青龍嘴和白虎頭像兩邊有扶手的座椅一樣,將大村包圍其中。
大村的對面是小村,只有五六戶人家,面向池塘,其他三面圍著翠竹。從大村繞著池塘轉到對面就可以到達小村,距離不過幾百米而已。
青嵐和她阿孃走到劉家村西邊的拱形橋頭邊,看到一個和青嵐年齡相仿的小女孩正蹲在橋上玩耍。
“林姐姐。”
看到那個小女孩,青嵐掙脫了劉秀珍的手,飛快地跑向她。
小女孩正拿著一根枯樹枝撥弄著橋上青石板上青綠的苔蘚。
聽到有人喊她,她站起來,回過頭,用樹枝指著她剛才撥弄的一推苔蘚,說道:“嵐嵐,你過來看,這兒有好多蝸牛。”
被青嵐叫做林姐姐的小女孩兒,名叫林曦,比青嵐大一個多月左右,長著一張圓圓的臉,烏黑的頭髮,齊眉的劉海,白淨的面板,穿著一套橙黃的運動衣,褲腳和衣袖上有幾道白藍相間的條紋,站在橋上像落在橋上的一道彩虹。
聽說有蝸牛,青嵐丟下劉秀珍撒腿就跑過去,和林曦一起蹲在橋上看蝸牛。
劉秀珍見青嵐跟林曦玩去了,便也不管她,自己提著菜籃往大村的村東頭走去。
村東頭有一座青石板橋,走上青石板橋劉秀珍便進了劉家村。
進村的第一戶便是劉秀珍的家,是一棟依著青龍山搭建的木質吊腳樓,青瓦花格窗,籬笆圍著前庭院,院內青石板路通向屋裡,後院是翠竹林。
劉秀珍挎著菜籃,推開庭院的竹門,經過青石板路,朝屋裡走去。
她前腳還沒有跨進門檻,突然聽到斜對門的白翠芬家爆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聲,同時伴隨著帶著恐懼的喊叫聲,“不好啦,快來人啊,快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