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仰雄一面自認為俏皮地說著話,一面就回頭瞅了身邊的記事員一眼。
記事員會意,趕緊拿起鋼筆在寸把厚的筆記本上疾馳地寫寫畫畫,把市長甘為人民當老牛的事添油加醋寫滿了幾張紙。
白仰雄一見滿意地點點頭,忽然“呯”的一聲一陣白光閃過,隨從的照相工把這一出市長親民的畫面拍了下來。
爾後白仰雄再不多言,隨從部下們緊催著村長前頭帶路去那體察民情的田地。
村長牛得草唯唯諾諾地垂著手,上趕著聲稱,“早找好哩!準備妥當哩!選好的地就在這村頭兒,苖兒出的又密又壯,這不,過了前面的小河就是,河邊有水有樹,長官們幹累了正好歇歇腳哩!”
說著就晃著老胳膊老腿兒奔向前方帶路,果然,未行半里路,就來到了那塊馬上要被拍照留念、記於史冊的黃土地。
白仰雄一行人來到地頭兒,就見遠處的地埂子上蹲著一個黑臉的壯漢,見了人也不上前來也不打招呼。
村長牛得草見狀趕緊飛奔到地埂子前,一拉那壯漢的胳膊,連說帶嚇唬,“俺說大老實!你在這擺什麼?裝啥稻香人?有那功夫去家裡殺牲口備飯還是的!”他一甩那壯漢的胳膊,“咱不都說好了麼?你當時可是應了的!”
大老實聞言一聲不吭,當時村長是和他說了,但他可沒應。是村長把他的不表態權當應了。
他聽著村長偷換概念,強詞奪理,鼻子裡“吭哧吭哧”地呼重氣,卻半天吭不出一聲屁。
大老實是個光棍,是前屯後屯十里八鄉加起來的第一老實後生,他生的黑臉紅背,沉默寡言,八椎子下去也扎不出個悶屁,從不多吭一聲,只會在那地裡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死受著。
前幾日上頭來了信兒,村長牛得草準知道市長又要一如既往地地來自己村兒體察民情,他不敢怒也不敢言,只能在暗地裡跺腳上愁。
他們村兒是市郊最近,是每年白仰雄“體察民情”做業務的首選,沒少受市長的“雨露恩澤”。
想當年市上頭第一次下來通知,村長牛得草第一個積極響應受惠,他喜的屁滾尿流,巴不得趕著上去奉成,狗癲似地陪著長官們下地。
及至地裡的禾苗被長官們當成野草被鋤了半壠,他心疼的嘬著缺了半拉的老牙花,卻打死都不敢言聲。最後忍著痛失莊稼的心疼,在眾人的又是吹捧又是鼓掌中,他扭擠了半天也沒照上張相,只能臉上撐著笑,心裡懨懨地去殺牲口備飯。
白仰雄下鄉親自下耕,把禾苗當草鋤完,記夠功績聽夠恭維吹捧,最後又對田吟完幾首詩,才帶著浩浩蕩蕩一群人上了莊上。
眾長官肥雞大鴨子流水席吃了一頓,酒足飯飽離去,村長心疼禾苗又心疼飯錢雞鴨,一句不敢吭,只敢把苦水往肚子裡咽。
莊稼飯菜被蝗蟲似的啃了一通,留了一地雞零狗碎,村長對著絕塵而去化成黑點兒的汽車,只好憤憤坐在地埂子上罵娘。
再後來派份兒,村裡大戶見村長前車之鑑在先,一面心疼莊稼,飯,牲畜,一面又想沾點官氣兒。在不情願和臉蛋子有光之間左右徘徊,半推半就間被派完了份又後悔不迭,捶胸頓足抓耳撓腮,待長官們走的沒影兒了,也只好仿了村長上地裡罵娘。
一來二去,這“體察民情”一事漸漸派不出人頭兒了。
村長也怕得罪人,富戶他得哈著,窮戶人家倒不用哈著,但家家都有三五個壯小夥,他老胳膊老腿兒的還就一個單蹦子小兒子,生怕半夜撒尿挨拳頭,故不敢瞎眯糊眼的亂派分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