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伏生的婚禮,簡單得很,國軍駐地也是臨時的,號了一些老百姓的房子,有的乾脆住在帳篷裡。王伏生的婚禮就在一戶人家的小院裡,房子有些破舊,洞開的窗戶透風漏光地敞開在那裡。
來了一些兵,都是王伏生特別行動隊的人,婚禮由特別行動隊隊長高大奎主持,高大奎戴著少校軍銜,個子高大,聲音洪亮。
楊槐走進這個民間小院時,高大奎正在用洪亮的聲音講話: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王伏生和香草結百年之好,這也是我們特別行動隊的大喜的日子……
王伏生和香草站在人群中,兩人都有些羞怯,低垂著頭,在隊長高大奎洪亮的聲音之中兩人就都很幸福的樣子。
映入楊槐眼簾的自然是香草,香草紅衣黑褲,香草的形象照亮了這個民間小院,在楊槐的眼裡,香草就是一朵奇花,光鮮中透著野性。
楊槐一出現在院子裡,隊長高大奎的聲音就靜止了下來。香草只一瞥便看見了楊槐,在那一瞬間,兩人的目光有了一個暫短的交流。也就是那一瞬,香草的目光就避開了楊槐,低下頭,小聲地說一句:楊槐哥,你來了。
香草說完這句話便再也無話了,臉色由紅轉為有些白。
高大奎走了過來,他對楊槐不陌生,楊槐對他自然也是熟悉的。高大奎已經做過楊槐無數次的工作了,他一直想讓楊槐參加國民黨的部隊,到他們的特別行動隊裡來。楊槐都沒答應。
高大奎又一次熱絡地握住了楊槐的手,搖了搖握了握,小聲地說:楊排長,感謝你今天能來參加伏生的婚禮。你來了,也算是八路軍的一名代表,我代表特別行動隊歡迎你。
高大奎還指揮著自己手下的十幾個人噼裡啪啦地鼓起了掌。
楊槐沒有理會高大奎也沒有理會那些掌聲,他徑直來到王伏生和香草的面前,此時兩個人都抬起了頭,王伏生憨憨地看著楊槐,香草的腦袋別向了一邊,目光虛虛飄飄地望著洞開的窗戶,顯然,那就是他們的新房了。
王伏生咧著嘴笑著說:楊槐你來了,俺和香草結婚哩。
楊槐長出了一口氣,目光望著王伏生的臉,但他的注意力卻一直在香草的身上。
接下來特別行動的人開了幾桌飯,飯菜都是在附近的百姓家做好了的,端過來,在院子裡擺了幾張桌子。
特別行動隊隊長高大奎一直陪著楊槐。在桌前坐下了,他就一直拉著楊槐的手不停地在楊槐的耳邊絮叨著。他說:楊排長,今天是你同鄉王伏生大喜的日子,你可得多喝兩杯,喜事呀,大喜的日子,咋能不喝呢?
他還說:伏生有福氣呀,娶了這麼漂亮的老婆,聽說你和香草伏生是在人金溝一起長大的?
楊槐一句話也沒有說,他的注意力都在香草的身上,此時的香草正和王伏生挨桌敬酒。一群士兵和兩個人嬉鬧著。
高大奎把嘴巴附在楊槐的耳邊突然說:楊排長,你知道香草為什麼嫁給王伏生麼?
這句話讓楊槐心裡一震,身子也就那麼一抖,他扭過頭望著高大奎,高大奎笑一笑很有內容地說:你們三個之間的事,我知道一些,你也喜歡香草,最後香草嫁給了伏生,看似是天意,但不是。
楊槐就那麼怔怔地望著高大奎。高大奎又說:伏生是我們行動隊的闊佬,今天的酒宴都是他掏腰包請的客。我們國民黨是獎懲分明的,你知道我們殲滅一個小日本獎勵多少大洋麼?
高大奎說完,在桌子下伸出三個指頭。在這之前楊槐早有耳聞,國民黨隊伍中是有這種獎勵制度的。伏生在特別行動隊中是神槍手中的神槍手,特別行動隊是國民黨在全師中抽調出來的神槍手,專門執行特別任務,王伏生是行動隊中一號神槍手,獨他一個人享受少尉排長的待遇。
高大奎說到這就滿嘴酒氣地說:兄弟,到我們這邊來吧,憑你的身手,不出幾仗,你也可以成為像伏生那樣的富翁,吃不愁,花不愁,我高大奎保證你能娶上比香草還漂亮的女人。
高大奎說完這話,咧著嘴笑著。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太陽快偏西的時候,伏生和香草的婚禮在散發著酒氣的院子裡結束了。特別行動隊在高大奎的帶領下撤出了小院。楊槐也到了告辭的時候,他沒喝幾口酒,卻感到頭重腳輕。他站在院子裡,衝幸福的王伏生還有臉色有些白的香草說:伏生香草,祝你們幸福。
這是他衝王伏生和香草單獨說的第一句話。說完他就轉身走出小院,他在院門口停了停,想回頭再看一眼香草,不知為什麼,他眼裡突然一下子湧出了兩泡淚水。他沒有再回頭,邁開步子向前走去。他一直走到村外,他的心一直很荒涼,有一種莫名的失落。他回頭望了一眼,這一眼讓他怔住了,香草紅衣黑褲追了出來,他用衣袖抹了一下眼睛,定睛再看時,果然是香草,她跑得氣喘吁吁的,兩頰通紅。到了跟前,香草氣喘著說:楊槐哥,俺來送送你。
他和香草單獨地站在村頭的土路上,他面對著香草,一時不知說什麼,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一個字。
香草望著他說:楊槐哥,別恨俺嫁給了伏生,是俺娘收了伏生家的彩禮,俺不想要他家的彩禮,可俺娘收了,還訂下了結婚的日子。
楊槐終於說:你娘把彩禮收了,婚也結了,俺走了。
說完他向前走去,香草怔了怔,還是追了上去,她陪著楊槐向前走了兩步,她說:楊槐哥,俺對不住你。
楊槐加快了步子,他怕眼淚流在香草的眼裡。
香草終於停下腳步,似怨似艾地說:楊槐哥,俺和伏生結婚了,可俺心裡一直有你。
楊槐聽了這話,彷彿中了一粒子彈,他的身子猛地一震,立住腳步,半晌,又是半晌,他回了一次頭,看到香草已經是淚流滿面了。香草又趕過來,在懷裡掏出一雙繡好的鞋墊,塞給楊槐道:楊槐哥,這是俺專門給你做的,一直等你回去交給你,等了好久你卻沒回去看俺。
香草說完又用衣袖抹了一下眼淚,轉過身去,她的眼淚一定是又一次洶湧地流出了。她揹著身子說:楊槐哥你走吧,俺結了婚就算完成任務了,明天俺就回大金溝。
香草說完頭也不回地跑去了。
他站在那裡,一直看到香草紅色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他轉過身,蹲在地上,吐得翻天覆地,似乎把腸子都吐了出來,眼淚也像河水似的流了出來,他蹲在那裡哀哀地哭了。
太陽西斜了,他才立起身,最後望一眼小村,那裡有伏生和香草的新房。他再也沒有回頭,跌跌撞撞地向駐地走去。走了好久,他從懷裡掏出鞋墊,這是香草給他的,鞋墊上繡著山林和草地,這讓他想到了家鄉大金溝,在大金溝留下了他和香草的初戀。
楊槐和香草家住在大金溝的北山,王伏生一家住在南山。那時地廣人稀,一座大山裡就住著這三戶人家。這三家人是獵戶,地域環境創造了他們獵戶的身份。
楊槐的父親叫楊老六,香草的父親叫王佔河,王伏生的父親被人稱為山帶王。三個人都是移民來到的大金溝,三家人的感情可以說形同手足。
楊老六和王佔河住在山北,狩獵的範圍也自然以北山一帶為主;山帶王在南山,就經常在南山一帶活動。時間長了,便自動的形成了一種默契,他們以南山和北山為界畫地為牢了,這種約定俗成的規矩,劃分了他們的權力領域。好在大金溝不缺少獵物可狩,山雞野兔、山豬狐狸等大物件也隨時出現,他們便開始從容不迫地狩獵。那時,寂靜的山林裡經常可以聽到狩獵時的槍聲,槍聲沉悶而又悠遠。不緊不慢的日子,便有了生活。經過一冬的狩獵,他們積攢下了一批獵物的皮子,開春的時候,三個老漢,一肩把皮貨擔到了山外集市上,換回一家人的口糧和衣物,雖說日子不寬裕,卻也過得津津有味。
事情的變故發生在楊槐十六歲那一年,那一年王伏生也十六歲了,香草才十四歲。那年冬天,楊老六和香草父親王佔河在北山發現了一頭野豬,兩個人是身經百戰的獵人了,他們知道野豬這種大物件不好狩獵,弄不好會傷了自己,這次的野豬是自己走進了他們設好的套中,後腿被套住了,野豬便瘋了似的開始撞身邊的樹木,最後折騰累了,低聲地嚎叫。兩個獵人就是這會發現野豬的。野豬長年累月地在林子裡穿行,身上塗滿了松樹油脂,時間長了,便成了鎧甲,硬硬地罩在野豬的身上。獵人們知道這一點,他們的獵槍不論是霰彈還是獨子,很難穿透野豬的鎧甲,他們只能射擊野豬渾身最軟的地方,那就是野豬的眼睛。被套住的野豬看到了獵人,又發瘋似的掙扎起來。如果是野豬途經這裡,他們也許會視而不見把它放走,他們會全力以赴對付那些好狩的獵物。可這隻野豬已經走進了他們的套子,他們沒有理由放過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