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他們商量好了,要把這隻野豬拿下,他們分兩面把野豬夾在了中間,他們把槍裡的霰彈換成了獨子。兩人已經商量好了,只要楊老六一揮手,他們同時射擊野豬的眼睛。他們在山林裡狩獵這麼多年,早就練就了神槍手的槍法,不用瞄準,憑一種感覺,心到,槍到,他們有把握把野豬的眼睛擊碎。當兩人散開後,楊老六看了眼王佔河,王佔河點了點頭。楊老六就一揮手,兩聲槍幾乎同時響了。兩粒子彈分別從右眼和左眼射入,最後兩粒子彈在野豬的腦子裡發生了撞擊,碎了。堅強但又頑抗的野豬一開始並沒有被擊倒,它嚎叫一聲,掙脫開了套子,沒頭蒼蠅似的跑了下去。他們是專業獵人,不可能輕而易舉地放棄已射殺成功的獵物,獵物越頑強越能激發獵人追逐下去的鬥志。
他們在槍膛裡重新填上了子彈,順著野豬留在雪地上的血跡追了下去。不知不覺就追到了南山。山帶王也正在狩獵,三個人便開始合圍那頭受了傷的野豬。王佔河率先發現了那頭受傷的野豬,此時,野豬正側面對著他,這正好是一個射擊的角度。職業獵人的敏感,知道不能錯過這次射擊,他想都沒想,完全是下意識地舉槍便射,野豬叫了一聲,王佔河也叫了一聲,便倒在了地上。
待楊老六和山帶王奔過去時,王佔河已經血肉模糊了。炸了膛的槍被炸成兩截散落在地上。當兩個人把王佔河抬回家中時,他已經氣絕身亡。
王佔河死於這場意外,扔下了香草的母親和十四歲的香草,悲傷過後,娘倆還要面對新的生活。於是十四歲的香草拿起了獵槍。那會楊槐和王伏生也已經是小獵人了,只不過有父親在,他們還沒挑起大梁。父親不讓他們狩獵時走得太遠,或者把他們帶在身邊。
自從王佔河突然炸死,兩個老人的心勁似乎一下子洩盡了。他們狩獵時呼哧帶喘,腳力不足。龍生龍,鳳生鳳,獵人的子女成為獵人便也順理成章了。
從此,南山和北山主人的角色發生了轉換。在北山楊槐和香草每天出門雙雙去狩獵,清脆的槍聲又掀開了生活的新篇章。
香草畢竟是女孩子,她的年齡又小楊槐兩歲,出門時楊老六和母親總是千叮嚀萬囑咐地交代他要照顧好香草。這幾家人,從闖關東開始便結伴在一起,風裡雨裡,有難同當,有福同享,團結的概念早就深入到了他們的骨子裡。楊槐每次都不會和香草分開,他們總是在一起,就是發現了獵物,楊槐總是讓香草先開槍。獵人的規矩就是誰先射擊,獵物就歸誰所有。有時香草狩到的獵物很少,回到家門前,楊槐總把自己的獵物分一些給香草。香草不要,他硬是推給香草,每次,香草都是含著一雙霧水濛濛的眼睛望著楊槐。
在相互照應的生活中,兩人的感情便一天天地拉近了。在長輩人眼裡,這兩個孩子是天生的一對,兩個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心裡,他們的感情也在日臻成熟著,完善著。
在狩獵的過程中,他們有閒下來的時候,走到山山嶺嶺間,香草有時會唱一首歌:花開了,花謝了,果子長大了;風來了,雨來了,果子成熟了;葉飄了,雪落了,新年來到了……這是一首當地山歌,野性中帶著對生活的期盼。南山的王伏生有時會被香草的歌聲吸引過來,王伏生因為在南山,不經常和兩人在一起,他的出現,自己就覺得和兩個人有些生分。他羨慕地看著兩個人幹這幹那,不停地用舌尖掃蕩著自己的嘴唇,一副眼饞的樣子。
有時,王伏生不在南山狩獵,每天都跑到北山來找兩個人,聽兩個人說說笑笑,就是出現獵物,王伏生也從來不出槍,似乎自己的存在就是為了陪護兩個人。王伏生天生內向和他父親山帶王的性格形成了明顯的反差。他父親之所以選擇了自己獨自守住在南山,就是想獨來獨往,獨享南山的獵物。時間長了,王佔河和楊老六便給他起了個外號山帶王。山帶王有野心,可王伏生沒有,一副平安無事,無慾無求的樣子。
直到太陽沉到西邊的林子裡,王伏生才戀戀不捨地告別北山,回到南山中去了,有時,他就那麼空手而歸。楊槐和香草每人揹著沉甸甸的獵物,滿載而歸了。香草的山歌伴著晚霞在山山嶺嶺間流淌著。
香草的父親在槍炸膛事件中,突然離去了。在荒山野嶺的大金溝,一個未滿成年的女孩子,擔負起了養家餬口的重任,面臨的困難是可想而知的。大金溝這三戶人家,是一起逃荒來到這裡的,他們的團結相互幫襯的精神仍在延續著。因楊槐和香草都住在北山,兩家的房子也是毗鄰而建,楊槐便當仁不讓地擔負起了照顧香草一家的擔子。
每天清晨,楊槐去山裡狩獵了,他都會站在香草家門前等香草,香草拿著槍從屋裡跑出來,帶著一身的暖氣,然後唱歌似的說:楊槐哥,咱們走吧。
一天的狩獵生活就這樣開始了,不論一天狩獵多少,楊槐總會把自己打到的獵物分出一部分給香草。起初香草不要,楊槐就著急地說:你爹不在了,咱們就是一家人了,還分你我幹啥。
香草便紅了臉,低下頭把獵物接了。在她的心裡,早已經把楊槐當成了遮風擋雨的一棵大樹。有許多次,在山上她遇到困難,都是楊槐解的圍,只要有楊槐在,她心裡就踏實。
有時兩個人回來得晚一些了,兩家人便集體站在門外等,一直看著兩人出現在他們的視線裡,所有的人才長出一口氣。
年節時,兩家人會聚在一起吃頓飯,這是兩家人最幸福的時刻了。
楊老六笑眯眯地看著兩個孩子,香草媽就小聲地說:老楊大哥,孩子一天天大了,香草爹也不在了,以後咱們兩家的事,還得靠你做主哇。
楊老六就敲敲腿道:俺們都老了,這爬山涉水的活是幹不動了,以後就指望孩子了,要不就這樣吧,等再過年,就讓兩個孩子把親成了,咱們兩家就真的變成一家人了。
楊槐和香草聽了父親的話,都把頭低下了,一副臉紅心跳的樣子。
如果沒有九一八事變,一切都將依著父母的意願順風順水。九一八事變之後,一切就都亂了。山外先是來了日本人,後來山裡又多了抗日聯軍,日本人就封了山。獵是打不成了,無法生存的三戶人家,在一天夜裡,背上全部家當,像來時一樣,他們集體逃出了大金溝。走出大金溝他們才知道,山外的世界也變了,到處都是日本人,沒有他們立腳的地方,有許多人背井離鄉離開了故土,南下山海關,開始了遷徙流亡的日子。他們三家也隨著流亡的人群,又逃回到了關內,最後在冀中山區一個小村落裡落下了腳。
他們從獵人又轉變成了靠給大戶打工的日子,這種轉換有些艱難,也有些不適,好在日子還是日子,不論怎麼艱難,日子還得過下去。王伏生的父親山帶王憋氣得很,他過慣了在山裡無憂無慮,自己管自己的日子,他重新又過上了吃別人飯的日子,氣就不打一處來。整天站在村街上罵罵咧咧。那會,整個冀中處於一種無**狀態,一會國民黨,一會共產黨,國共兩家正處於合作時期,說是合作只不過是槍口一致對外,還沒有真正地合作到一處。村裡的事情有保長出面打理,國民黨在時有國民黨保長主事,共產黨在時有共產黨推舉的保長主事。你來我往,混亂得很。
有一日,山帶王又在村街上發牢騷,正好被鄉保安團的人聽到了,不由分說用**子砸倒在地,山帶王口鼻流血,他是爬著回到了家中。他躺在床上一病不起,昔日在大金溝風光無限的山帶王,含冤帶恨地病在了床上。他咽不下這口氣,可又奈何不了這個世界。他已經不是在大金溝裡百發百中的那個山帶王了,他想用獵槍把這些爛人都像獵物似的射殺了,可惜他已經是有那個心沒那個力了。於是他就恨,恨自己,也恨王伏生。王伏生一副天生膽小的樣子,他袖著手愁眉苦臉地看著病在床上的父親。在那一刻,山帶王明白了一個道理,山裡的世界和山外的世界已經非同日而語了。要想讓自己過好日子,過上平穩日子,就不能讓人欺負。指望自己是不行了,只能指望王伏生了。於是村子裡又一次過隊伍時,山帶王把王伏生叫到床邊說:伏生,你當兵去吧,最好混個一官半職的,只有這樣,咱們家以後才能過上太平日子。
王伏生本來不想去,可山帶王說出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沒有收回的餘地。山帶王是固執得出了名的,只要他認準的事,就是一頭牛也拉不回了。
王伏生就隨著隊伍走了,參了軍的王伏生才知道,自己當的是中央軍,就駐守在冀中一帶。當了兩個月兵的王伏生給家裡捎回了兩塊銀元。山帶王就是用這兩塊銀元,醫好了自己的病。他又能下床活動了。他找到了楊老六便說:讓你家楊槐也當兵去吧,當了兵不僅能掙銀元還沒人敢欺負,日子過得光鮮呢。
楊老六也正為一家的日子愁苦著,剛來到冀中,人生地不熟,剛種下的麥子,收穫還是遙遙無期,家裡是吃了上頓沒有了下頓。他和兒子楊槐一起天天抱著膀子看著地裡的禾苗心裡恓惶得很。
山帶王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楊老六就斜著眼睛望著山帶王。山帶王就說:你家的小子楊槐去當兵準比伏生強,楊槐這小子的槍法比俺家伏生好,要是能當兵,一準錯不了。
在這期間,王伏生隨部隊又一次經過這裡,伏生回了一次家。回家的伏生穿著軍裝,雖幾個月沒見,人似乎精神了不少,似乎也胖了。他肩上扛了一杆長槍,走起路來一聳一聳的。伏生回家,三家人又聚在了一起吃了一頓飯。吃飯時,伏生的長槍就立在一旁,楊槐把槍摸了,嘴裡不停地說:伏生,你這杆槍可比咱們的獵槍強多了。
伏生嘴裡嚼著吃食,“嗚啦嗚啦”地說:那是自然,俺使這杆槍,全連沒人能比得上俺的槍法。俺現在都是班長了。
伏生介紹自己時,自豪得很。幾家人就一臉的羨慕,香草就說:伏生哥,部隊上好玩麼?伏生沉吟了片刻道:說好玩就好玩,說不好玩也不好玩,不管咋樣,能混飽肚子,每個月還有餉錢,這就中了。
香草就一臉神往地:伏生哥,你問問隊伍上,要女的不,俺也想去參軍。
伏生就搖搖頭道:這俺可沒聽說,等俺回去問問。
伏生在家裡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慌慌地追趕隊伍去了。
伏生一走,楊槐便找到了父親楊老六,他咬著牙說:爹,俺想到部隊上去。
爹看了看楊槐,沒有說話,其實這會,爹的心裡很複雜,他怕失去兒子,當兵畢竟是要打仗的,打起仗來,子彈可沒個準頭,就像他射殺獵物一樣。可不去當兵,窩在家裡,又是什麼時候才能有出頭之日呢?楊老六很困惑也很矛盾。
楊槐已經魂不守舍,他一定要去當兵。否則在家裡這麼窩囊過下去,香草都快瞧不起他了。香草望著伏生時的眼神已經那樣了,在這之前,她可從沒用這種眼光望過伏生。
楊槐為了香草的眼神也要去當兵,楊槐心裡一長草,日子就過得不安生起來,經常走神,在地裡幹活拔草時,經常把苗也一同拔了下來。楊老六有一天就嘆口氣說:槐,要不這麼地,等下次伏生回來,你就跟他去吧。
楊槐沒有等來伏生回家,有一天村裡過八路軍隊伍,他便隨八路軍走了。他參了軍才知道這是八路軍冀中獨立團。
伏生參加了國民黨的中央軍,楊槐參加了八路軍。兩個人的命運就有了起伏,有了故事。命運也就此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