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告狀跑遍了江南八府各級衙署的那三戶遺孀以及蹲在唱報館裡聽著唱報的百姓很難知曉此案背後真正藏著什麼東西。
這與民智開之與否並無關聯,而是資訊差。
而有些資訊,是在客觀上不能公開的,如若將此案真正內情昭告海內鹹使聞之,昨日還在商量入貢的俺答,今日便要扭頭回去磨刀了。
“寧兄,此事雖小,卻不是錢的事情,實則牽一髮而動全身。”
張居正徑自起身,取來了一部分賬簿。
“內帑雖為天子內庫,然文武勳臣、宗室乃至九邊將帥之祿米悉出於此,若是劃到戶部去,這些祿米是由內帑發,還是由戶部發?”
“如若仍由內帑開支,內帑還夠用嗎?如若是由戶部發……說句大不敬的。”張居正說到這裡,話音一頓,而後繼續道:“真若是將內帑的這些進項都劃到戶部去,我大明的天子究竟是陛下,還是他嚴嵩?”
“寧兄此奏,與直接往嚴嵩身上披黃袍又有何異,若是嚴嵩身子不好,怕是直接要被嚇死。”
明制官員收入共分兩部,一部分是常俸,這部分由戶部直接開支,另一部分則是祿米,這部分則是由內帑作為賞賜發出,二者合稱俸祿。
自秦始皇一掃六合以來,皇帝便跟朝廷死死的繫結在了一起,君即是國,是靠著職權相互滲透達成的。
盯著面前的賬目看了許久,寧玦這才開口。
“可是不變的話,這個法怕是要變不下去了,大明的木材至少已然漲了七成,北起遼東南至嶺南,到處都在造船,這麼點碼頭不可能裝得下。”
“不止是碼頭,還有河道漕運,城邑修繕,城池擴建,哪怕是眼下勉強還能用,又能堅持幾年。”
大明只是家底子厚實,江南本就多富郡大縣,基礎設施很多本就是超額建的,這才勉強能用,但這些家底子早晚有不夠用的那一天。
甚至可能用不了多久,再過二三年,江南便要開始大亂了。
“權柄皆予閣部,閣部若是出了權臣,孰制之?”
朱載壡話音剛落,馮保便“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殿下,這,這稅銀,內臣也能收繳上來……”
只是這話馮保自己說著都沒有底氣,宦官總不會全都識字,即便是都識字,大明總不能為了商稅再專門閹上幾萬人去收商稅。
張居正亦是站在身後閉口不言。
寧玦卻是“砰”的一聲合上了賬目。
“上奏吧。”
“縮起頭來當王八,該發生的事,一件都不會少。”
“碼頭上已然成了這樣,光金陵一城,就有數萬百姓居無定所。”寧玦深吸了一口氣,而後看向了朱載壡道:“殿下當真以為大明還有回頭路嗎?”
“自新法後,僅江南一隅新增的織工、力工、舟師、各城各邑的工匠,動輒以十萬計。”
“如若新法卡在此處停了,砸了這些人的飯碗,九邊的那些兵馬真能擋得住嗎?”
當江南的借貸之風大興之際,這些被嘉靖以權術強行壓下去的老狐狸們便已然料定了天下必有大變。
只是隨著各地碼頭的淤塞愈發嚴峻,形勢愈發明朗了而已。
他們比誰都清楚,這種時候,誰衝在最前面,誰死的最慘。
寧玦的嗅覺或許沒有這些人精靈敏。
但寧玦知道大勢。
現在君、國混淆,權責不清,這麼僵下去,無外乎就是僵上一二十年醞釀一次民變,死上幾百萬人之後,重新釐清經脈而已。
“君,就是君,國,就是國,這個賬早晚得算清楚,。”
高拱大大咧咧的開口道:“殿下,臣附議。”
張居正搖了搖頭。
“肅卿,寧兄,且不說天子看了這疏會如何著想,即便是再退一步講,天子允准……對百姓當真是好事嗎?”
張居正可謂是這群人裡最瞭解嘉靖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