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十五、安埠(上)

徐竹琛坐在桌前,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水,有些無奈地看向對面的關杉。關杉對她的視線無知無覺,只是捏著毛筆,一行一行地往下點。

“嗯……龍井蝦仁、蟹黃獅子頭、香酥乳鴿……還要……嗯,再加個八珍多寶飯、玲瓏豆腐箱…怎麼沒有珍果時蔬餅?算了,再加一個椒鹽烤餅……”

這丫頭可真不客氣,徐竹琛帶她到了酒樓,還未說出自己請客,她就自然而然地坐下開始點菜了。

也是,想來她從小到大都有私廚,恐怕並不知道出來吃飯是要付錢的。

徐竹琛聽她一道一道點著,花樣繁多,又淨是些昂貴又耗時的才,忍不住開口道:“肖校,別點太多,兩個人吃不完也不好帶。”

關杉抬起白淨的小臉,不明所以:“吃不完不可以賞賜、送給——”她指了指走來走去的跑堂,“那些——嗯,下、那些人?”

徐竹琛看她猶猶豫豫將“下人”兩個字嚥下去,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裡是酒樓,不是家裡宅院。點多少就要吃多少,浪費可不好。”她說完,把點菜簿拿過來,一道道看過去,啼笑皆非,“你呀,真是把這裡當御膳房了。”

徐竹琛一道道勾掉關杉點的菜,關杉心裡有些遺憾,小聲嘀咕道:“這才不是御膳房呢。天子服六食、六飲、六膳、百羞、百醬、八珍,什麼粳米、黃米、高粱、小米、麥子、菰米…什麼牛、羊、豕、犬、雁、魚……百十道菜,每樣只吃一點,那才是真的鋪張浪費。”

徐竹琛沒聽清,看向她:“什麼?”

關杉連忙抬起頭,委屈道:“竹琛姐,我好餓。”

徐竹琛安撫地揉了揉關杉的頭,一面將選單遞給店小二,一面閒聊道:“你在先前可曾接觸過記賬?就是用紅黑色筆,在賬本上將收支都記錄下來,算出一天的盈虧。”

她說著,沾著桌上的水,在木桌上寫道:福源摟,三錢。

“這裡要用黑筆,寫下支出。”

關杉看著,不覺有些臉紅耳熱。她訥訥道:“竹琛姐作為武林中人,如此見多識廣,我久居深宅,對這些一無所知,真是慚愧。”

徐竹琛看到,忍不住笑道:“我家中還是有些商鋪之類,這些東西,見得多了也就懂了。”

此話不假。徐竹琛雖說從小到大,從未對經商有什麼興趣,但對這些微末之事,總是學得快、看得懂,因此一直以來都是父母最屬意的繼承人。

哪怕她到店鋪裡和石松韓令瘋玩,擾得工人們無力招架,父親也總是笑呵呵地點頭,轉頭替她收拾爛攤子。

反而是從小跟著父親學習經商的弟弟,或許是多做多錯,總是因為各種不重要的原因捱罵。

徐竹琛及笄後便開始雲遊四海,尋師問道,並不經常回家。偶爾進門,和弟弟擦肩而過,總能看到黑髮低垂的徐竹珏,他臉上總是掛著揮之不去的陰鬱。

徐竹琛偶爾會羨慕徐竹珏:與父母、常人如出一轍的黑髮黑眼,不會被他人視為異類;自小乖巧聽話,無論走到哪裡都會被稱讚。

至於徐竹珏自出生以來,便被安排得事無鉅細的生活,無論看在他人眼中是多麼的光鮮亮麗,徐竹琛卻一直喜歡不起來。

一個人的一生,從未自己選擇過、堅持過、熱愛過、奮鬥過,僅僅是因為降生在一個優渥的家庭中,就被安排成為家族事業上的一顆棋子。這種事,怎麼會是幸運呢?

她想到弟弟,不免嘆息一聲,轉而看向關杉:“倒是肖校,你家是做什麼的,怎麼會從未接觸過記賬呢?”

關杉方才正靠著窗子出神,聽見徐竹琛問,便小心翼翼地答道:“我家裡……在我出生之前似乎也做過生意,十一州都走過,與外邦也有往來。只是後來便搬到了京城——旁邊的秦州。”她慌忙掩蓋住自己說漏嘴的真相,“在秦州,就開始興辦教育這些,後來、後來開始幫助別人做些書本上的生意,也不怎麼讓我參與……”

她說完,偷偷覷了徐竹琛一眼,心中不免有些驚慌。

雖說這答案是她昨晚睡前就想好的,自己也推敲了許多遍,但說給徐竹琛聽時,還是不免擔心被她識破。

這樣想著,關杉兩隻手攪作一團,也不敢看徐竹琛,微微偏過頭去,望著窗外的景色。

她們選的是個靠窗通風的隔間,徐竹琛不欲鋪張,關杉也圖個新奇。隔間裡裝潢風雅,雕花窗欞泛著淡淡的香氣,米色的窗紙在風中抖動,眼前的一切都十分新鮮。

二人出發時是清晨,天矇矇亮,萬事萬物都蒙著一層毛茸茸的蓋頭。此刻坐在隔間窗前,窗外的陽光正好,花朵爭奇鬥豔,草木鬱鬱蔥蔥。鶯啼燕舞,蝴蝶翩飛,在安埠的土地上,顯得如此生機勃勃。

與御花園的景緻全然不同的生機。

關杉年幼時,曾經有一次受不了御花園中的規規矩矩,瞞過奶奶與太傅,一口氣將花園中的雪鏡花全部摘掉。第二天,她懷著驚懼與得意,悄悄跑到御花園,卻發現,昨天拔掉的雪鏡花,一夜之間被一片菁草花代替了。

這皇宮中就是這樣,從不缺少任何東西,因此也不容許任何獨特的東西。沒有雪鏡花,還有菁草花。沒有太傅,還有少傅。

沒有關杉,也會有新的太子。

為您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