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龍大抵是真的遭過什麼孽,才總是和徐竹琛扯上關係。
六年前,意氣風發的李鳳龍還是個鏢師,靠著豪氣干雲的性格和力大磚飛的本領,行走江湖不知留下了多少傳說、結下了多少樑子。她也實誠,做錯了就捱打,區別是別人捱打要立正,她捱打的時候總是忍不住要還手。
一來二去,捱過李鳳龍打的人都夠組成一家鏢局了。
彼時的李鳳龍並不在乎這一切,對她來說,江湖上的朋友也好敵人也好,比不過手裡的一杆槍,也比不過腰間的一袋錢;對她來說,走鏢靠的是武力,靠的是自己的可信度。什麼叫口碑?甭管好的壞的,說出去能唬住人的,就是鏢師最值錢的口碑。
李鳳龍沒有加入任何一家鏢局,她不想被鏢局束縛住,鏢局也恨不得她千萬別來沾邊。兩方各自有著主意,多數時候互不干擾,如同一對過分相敬如賓的夫妻,然而,凡事都有例外——偶爾,李鳳龍會接點“人情鏢”,給各家鏢局做做面子;偶爾,一些鏢局會特意請李鳳龍去鎮場子,藉以敲打不懂事的手下和同行。一來二去,雖說她是個自由鏢師,倒也積累了不少口碑。
自由很美好,但自由的代價也不老少。作為“三無人員”——無組織、無紀律、無保障——能夠落到自由鏢師手裡的活,多半都是要提著腦袋走鋼絲的。大部分個體戶都是奔著錢來的,運什麼鏢不重要,錢給夠,力就不會少出。李鳳龍卻有規矩,不運死人,不運老人,不運書本。前兩條還好理解,最後一條屬實叫人摸不著頭腦。
不過她規矩多歸多,出鏢卻極快,從不看日子,突出一個雷厲風行。幹鏢師這行的,難得有她這麼不信天不信命的。
李鳳龍最後一次走鏢時也是個急單,貨物看上去只是一箱普通的藥草,下鏢的老太太一隻眼睛看不見,和她說話時總像在亂瞟。李鳳龍接過預付的銀子驗了真偽,信心十足地背上行囊提起鋼槍,和老太承諾:“時限之前,保管運到。”
這趟鏢的目的地是芷陽,陸路經過幾個匪巢,兇險異常。李鳳龍到底還是有責任心,她盤點了一番手頭的資金,毅然決然地帶著一箱藥草上了船。
芷水的兇險不必贅述,更何況這箱東西還死沉死沉。船家最開始和她談了個不錯的價格,這會兒也不方便翻臉,只能一面撐著越來越沉的船,一面往芷陽劃去。
眼見到了芷陽地界,船家總算能歇一口氣。李鳳龍主動請纓來替她划船,船行了沒幾里,船家聞到一股腥味,她疲憊地睜開眼,就看到一把銀亮亮的長刀從自己的腹部抽走,而一身“船伕”打扮的李鳳龍站在船頭,正愜意地哼著歌。
一條濃重的血跡拖在船後,沉在水裡,如同河面上一道被撕開的傷口。李鳳龍被岸上人的驚呼叫醒,等她看到船艙中瞪大眼睛、不斷咳血的船家時,“不運死人”的信條在她腦海中轟然炸開。儘管她的貨物沒有受到任何破壞,李鳳龍卻陷入了暴怒。她當即拆開箱子,幾乎用掉了箱子裡所有叫得出名字的藥草,硬是將船家的命吊到上岸。
上了岸,她們之間就不再有關係。李鳳龍付過錢,頹然地走回船上,開始為自己的未來犯愁。
這趟鏢是毫無疑問的失敗了。更驚喜的是,她還一舉獲悉,有人想要她李鳳龍的命。
李鳳龍不怕別人挑戰,卻最恨背後耍陰招、使絆子。殺手能獲悉她的行程,想必對她有一定的瞭解,但殺錯了人,也證明了對方的瞭解不深。敵在暗我在明,李鳳龍反而樂了——既然如此,那她偏要將這趟鏢走完不可。
不僅要走,還要走得張揚,走得轟轟烈烈,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李鳳龍沒死。李鳳龍飛鴿傳書芷陽的所有朋友,約定好時間地點,宣稱等她上岸就來聚會。殺手果然按捺不住,隔天清晨就有所行動。
那時李鳳龍的船正行過一片淺灘,天地間一片霧濛濛的白,白花花的蘆葦蕩中忽然伸出一支白花花的刀子。李鳳龍火氣正盛,長槍出手,隔著蘆葦和對面鬥了個你來我往:上挑、下刺、橫掃、豎劈,一招一式,不由分說地要對面為她的職業生涯陪葬。對面也是個好手,一來二去之間,竟與她鬥得不分上下,二人打著打著,各自都受了些傷。
打到天光大亮,李鳳龍厭煩了對面纏纏綿綿的招數,將鋼槍猛力丟出,自己卻舍了船和貨物,飛身躍出幾步,化掌為刀,一刀劈在殺手頸項。
她追得太執著,劈得太用力,船體碎裂,尚且完整的箱子翻進水裡,李鳳龍和殺手兩人雙雙栽進芷水中。
要說李鳳龍有什麼弱點,那便是,這個堪稱全能的自由鏢師,不會游泳。
但她已經被怒火衝昏頭腦,完全忘記了自己不會水這件事。李鳳龍抓起殺手的脖頸,甚至不需要掀開她的面罩,就獲悉了她的身份。
“奶奶,咕嚕咕嚕……僱我走鏢,然後專門來堵我,咳!說吧,我惹到誰了?”
老太冷笑一聲,看著在水裡沉浮的李鳳龍,手裡不知何時多出了幾支飛鏢。
李鳳龍暗叫不好,這是被看出了她不會水,萬一失去了老太這條線索,往後恐怕難以繼續追查。她來不及撿回自己的槍,拼盡全力躲開飛鏢,嗆了好幾口水,好不容易才將老太按進水中。
老太被她同歸於盡的氣勢嚇到,拼了命地比劃了幾個手勢,表示願意招供。李鳳龍抬起一隻手,四處亂抓,興許是上天眷顧,還真讓她抓住一塊漂浮的碎船板。
她探上去一個腦袋,還未將老太也扯上來,就聽到嗚嗚泱泱一陣喧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