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沙洲刺史的商隊便要出發了,玉娘子加入的胡商商隊也與許多別的小商隊一樣,跟在官府組織的商隊之後向西而行。
沙洲各縣、鎮跟著來的官員人等也都早早等在了城外十里的長亭,與安西都護府幾位參軍、將領一起,送別商隊。
程雲淓自然也跟著一起過去送別,她昨夜忙了半宿,晨起出發得早,整個人是一個大寫的困字。
忽然好想喝咖灰啊......
安西都護府是西北門戶的重要軍事衙門,軍人都比較務實,所以送別儀式搞得並不冗長,沒那些個宣講風儀的,也就是盧參軍說了幾句鼓舞人心的話語,捧了碗敬了各位三碗水酒,便揚手砸了手中粗陶碗,振臂長呼,頗為豪邁雄壯。引得各位官員、觀看的郎君們,與商隊的商人們、車伕夥計們一個一個熱血沸騰,也將手中的空碗砸向地面,在帶隊嚮導和兵士的引導下,揚鞭吆呼、翻身上馬。
馬蹄得得,車輪粼粼,商隊車馬如梭,揹負著巨大的行囊的一隊駱駝也邁著巨大的步子緩緩向前,一時間地面揚起滾滾塵土,車伕夥計們的吆喝聲、健馬的嘶鳴聲、嘈雜但悅耳的清脆駝鈴聲響成一片。
程雲淓本來排在很後面,一見商隊開始出發,她個子小,這人擠人的把她的視線都當了個嚴實,便提著袍角往高處跑,想看一眼玉娘子和玉書,或者跟蕭紀、章尚他們揮手說個再見也是好的。
只是那高處站的都是安西軍政貴人們,不是她能去的地方,只能奮力地往路邊擠。之後看到高臺下有塊殘破的石頭階梯,因為比較小,別人站不上去,她人小腳小倒是合適,便也不怕髒,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
下面人太多,隊伍也多,她找到了阿福叔和章家長隨駕馭的自家商車,也拼命揮手跺腳地跟站在車頭,穿著一身不起眼的小廝短衣,打扮成小男孩的玉書和她身邊的玉娘子告了別。她們的馬車駛出去很久,她都彷彿能看到玉書揮動的小手和她充滿希望的童稚笑臉。
她悵然地在那臺階上站了許久,直到安西都護府的人、各家商隊全都走光了,一地的沙塵也都落了下來,十里長亭恢復了平靜,她才嘆了口氣,無精打采地跳下臺階,拍著手裡的灰往他們存馬匹的地方走,想著蕭紀他們肩負秘密任務,不好太打眼,大概已經走了。
“這位小郎!”身後忽然聽到有人打招呼的聲音,程雲淓回頭,發現路邊有位衣著普通的中年男子,站在那裡衝她叉手行禮。
“郎君有禮。”她也趕緊叉手回禮。
“這位小郎是從敦煌來的吧?”
“正是。”
那男子黝黑的臉上泛了點笑容,和氣地問道:“不知你們何時往回走?”
程雲淓狐疑地上下打量他,沒回答。
那人連忙又笑著解釋:“小郎勿怪,屬下主家想去敦煌訪友。只是這路途遙遠,路又不熟,聽聞近日城外驛站和逆旅中有來自敦煌的官差和郎君在商隊出發後將返回敦煌,便想搭伴同行。”
“如此。”程雲淓點點頭,又問:“所以,這裡這許多人,你們是怎麼一眼看到學生,還知道學生是從敦煌來的?”
“啊?”那人沒料到這句,怔住了。
程雲淓往後連退幾步,眼覷著逃跑的路線,防備地說道:“怕不是柺子吧?”
“不不,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啊!”那人趕緊否認三連。
程雲淓已然加快腳步一路往馬縣尉身邊跑了,一邊跑一邊喊:“馬郎君!縣尉大大!”
一群人正在解著馬韁繩準備出發,聽見動靜都抬起頭,看著程雲淓撩著袍角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指著身後喊:“馬郎君,那邊有個柺子!”
“柺子?”郝六郎疑惑地問,“拐你嗎?”上下打量一番跑得丸子頭都有點歪了的程雲淓,雖然她在他們中年紀是最小的,但也......很大了啊。
“拐你作甚?去做小女婿嗎?”郝六郎納悶地問道。
“阿程,你連童子試都落榜了,誰家要榜下捉婿也該捉郝六啊!”旁邊一個小郎君打趣到,旁邊的大小郎君們聽了都哈哈大笑起來。
程雲淓一個白銀翻過去,也不搭話,一溜煙兒跑到馬縣尉身邊,指著身後那人說道:“兒從未見過那人,他卻知道兒是敦煌來的,還要問兒何時回敦煌,要與兒同行,好可疑!”
馬縣尉一開始也跟郝六郎他們一樣,聽到程雲淓喊“柺子”一臉的不可思議,覺得程雲淓大驚小怪,卻又想起程雲淓的真實身份,還曾經被拐過的經歷。玉娘子如今又不在身邊,若是她真出了事,莫說明府了,予娘也定不能饒了自家。於是警覺起來,摸著刀走上兩步,把程雲淓護在身後,瞪著跟著一起快步走來的那個“柺子”。
“汝為何人?為何跟蹤我敦煌學子?”馬縣尉吆喝道,身後的幾個衙役也都一字排開,摸著腰上懸掛的官刀,為自家上司站出個聲勢來。
那人停在幾步開外,叉手行禮,陪笑說道:“各位官爺、郎君們請不要誤會,小的無惡意,確實是主家阿郎欲往敦煌訪友,想尋可靠的同行之人罷了。”
“汝主家是誰?姓氏名誰?想要拜訪哪家友人?”馬縣尉問道。
“小的主家姓盧,乃晉中盧氏家小郎。”那人笑著回答道。
“哦,原來是盧參軍本家!”有知道的郎君馬上點頭,頓時放鬆了一些警惕。
“我等素未謀面,怎麼知道我等由敦煌而來?”馬縣尉也點了點頭,卻依舊疑惑地問道。
“時才看到眾位官爺、郎君們站在一起送商隊遠去,小的們便猜到官爺、郎君們是來自敦煌的。”
“可是,我又沒有跟大家站在一起。”程雲淓站在眾位郎君中間,覺得有了點安全感,嘀咕道。
“就是就是,剛才阿程一人呆在高處,未與我等在一起,汝是如何知道他是由敦煌而來的?”郝六郎這次行程中與程雲淓走得最近,關係也最好,也嘀咕著說道,卻被旁邊長隨拉了袖子,示意他不要在盧參軍本家小郎的事務中插上一腳。
那人臉色有點尷尬,卻還是和善地笑道:“只是小的看著小郎子朝著官爺和郎君們的方向疾走,推測的。若有冒犯,還請各位官爺、郎君海涵。請程小郎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