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大包的白疊花也不過一百多斤,花心中的棉籽卻不少,若是用手去剝那是在是很難剝得下來,但用郭二郎做的軋棉機轉動手柄,兩邊細密的鋸齒一擠壓,那棉籽和棉花纖維便分離開來了。
一百多斤的棉花,一名女工搖著那軋棉機,大半日的功夫,便將棉絮和棉籽分離出來了。
那棉籽被程雲淓細細地收起來,也不知能種出多少棉花來,而那纖維棉絮經過了這麼長的路途,已然乾燥脫脂了,便找了弓子,“騰騰騰騰”地彈得非常鬆軟之後,羅大娘細細地扯了幾片,遞進了腳踩的紡線機,只踩了幾下,便紡成了又細又長的棉線。
“還可以再做的細些。”羅大娘心裡興奮地別別跳著,說道,“要紡得如絲線一般細才好。”
郭二郎和他手下的幾位“科研人員”全程盯著那軋棉機和紡線機,把羅大娘和幾個女工操作時提出的意見都記錄下來,相互輕聲討論著,準備再進行改進。
蕭紀與章尚跟去了郭二郎的作坊,在旁邊看著,他們也不太懂,一說到這些,程雲淓怎會這般的興奮,但看著她忙到飛起,一直開心地笑個不停,便也覺得去一趟西域,將她心心念念這許多年的白疊花找到帶了回來,確實是一件非常正確的事情。
程雲淓又拉著蕭紀和章尚去了一趟縣衙,將棉花、部分棉籽及做出來的半成品給了謝明府看,激情洋溢地介紹著推廣種棉及紡織業的好處和前景。
謝明府那娃娃臉稍微長回來一些,正愁著秋收太差及這大西北的冬日該如何辦,要督促各莊搭大棚,種冬小麥,見程雲淓如此激情澎湃,將信將疑,卻還是點了點頭,讓縣丞收下種子再行研究,反正今冬是用不上了,若真種出棉花,織出布匹,便要向朝廷為兩位郎君請功。
從縣衙出來之後,程雲淓一刻也等不得,又帶著小廝去了一趟莊子,拿了一半的種子與莊裡有經驗的老農商量著明年開春要開闢一大片地種棉花。她自己自然是不懂怎麼種的,只知道是草本一年生的植物,要防棉鈴蟲,結果時要與茶樹一樣,掐去空枝和頂端優勢向兩邊生長,棉桃才能長得多長得好。
莊子裡的佃戶們都不曾種過棉花,拿了一半的棉花籽小心翼翼地研究得滿手是汗,畢竟是兩位郎君冒著生命危險從西域弄來的,忒珍貴了呢!
等到兩日後程雲淓從莊子裡回來,又帶著好多禮物,興奮地跑去感謝蕭紀和章尚,他們卻是被別人請去吃宴席了。
是啊,兩位郎君如今已然今非昔比了,尤其是本來是白身的蕭紀。他們出去三年,跟隨了呂長史前往西域,九死一生,十幾名侍衛僅活下來半數不到,呂長史則受了重傷,失去了一隻胳膊。雖然沒有完成當初的計劃,一路行去碎葉,卻也是與樓蘭、大肉氏等西域之國建立了聯絡,立下了赫赫戰功。
雖然陛下的封賞還未下達,但所有人都能知道,此次二人便是躍上枝頭了,說不定還會調入長安,不進個神策軍,也得封個羽林郎。
所以敦煌各世家迅速行動起來,猛烈地向著二人發起了宴請的請柬。
程雲淓在蕭宅未遇上兩位郎君,倒也不遺憾,她陪著施氏吃了一頓晚飯,被施氏拉著說了許久的話,說到後面施氏淚水漣漣,不知道是高興的,還是難過的。
程雲淓聽出來了,蕭家便是有著要離開敦煌的準備了,施氏是又是嚮往,又是不捨。
蕭家在敦煌多年,但其實竟是荊州人,從蕭紀阿爺那輩便來到敦煌開鏢局打拼。而施氏這般的斯文有理有學問,是因長輩們相交甚好,與蕭紀阿耶指腹為婚,小小年紀便長途跋涉,從荊州孃家千里迢迢到了敦煌,自成親之後便未回去過。
“也不知妾身阿耶阿孃如今如何了?阿耶阿孃身體不好,妾動身西行之時,阿孃哭了幾日幾夜,險些哭壞眼睛,這些年過去,每次來信,都之說安好,不提別的,就怕妾身不安。”施氏飲了幾杯的桃花酒釀,臉色微紅,眼中流著淚,喃喃說道,“若是能回去看一眼,便是隨阿元去了,也安心了。”
阿元便是蕭紀他阿耶。
程雲淓也陪著喝了一點點的桃花酒釀,度數不高,她卻也喝得臉色發紅,眼睛也紅紅的。
幾年了,總是忙得讓自己顧不上去想,或者強烈地要求自己不去想,今日裡卻忽然記起,生日便就在眼前了,爸爸媽媽哥哥嫂子,你們想我嗎?我要怎麼才能告訴你們,我在另一個世界,活得還好,你們不用太過擔心。
蕭紀和章尚從宴會上回到家,程雲淓正準備離去,三人在門口相遇,都帶著酒意。
蕭宅門廊上的燈光照著程雲淓泛紅的臉,一片光暈,讓蕭紀看得呆住了。
“這......這.....?”他有點怔地看著程雲淓頭頂髮髻上插著一支金釵,這是阿耶送給阿孃的定情之物,怎麼插到了程雲淓頭上,她還是一身男裝,插了支帶了流蘇的金釵,不倫不類,不太好看。
程雲淓帶點醉意,臉色紅紅地拔下那金釵,塞回到蕭紀手中,道:“你阿孃硬塞給我的,阿兄拿回去,明日再給你阿孃。”
“既是阿孃送與阿淓的,阿淓便留下吧。”蕭紀心念一動,微笑地將那釵推了回去。
程雲淓不知這釵的來歷,她素來是個大方爽快的,也不再推辭,拿在手中告辭離去了。
章尚站在門口,看蕭紀一眼,再看程雲淓一眼,皺眉不語。
等回到內院,蕭紀去給阿孃請安,施氏已散了頭髮,飲了醒酒湯,準備睡了。
她有點不安地喚住蕭紀,拉著兒子滿是厚繭的手,柔聲道:“阿紀翻過年去,便也二十二了吧……這兩日孃親接到好幾家送來的小娘子的庚貼……”
“阿孃……”蕭紀溫聲道:“如今還未接到指令,不知該去哪裡,怎好這就定親?若是被派往閩粵南境,千山萬水的,又怎好讓人家小娘子嫁得那般的遠?”
“可是……”施氏想起自家的遠嫁經歷,心中側側,卻又捨不得兒子二十二歲還孤單一人,若是再耽誤一兩年,哪家妙齡女子會嫁他?
施氏看看自家兒子被曬黑的臉,試探著小聲說道:“再過幾日,阿淓便及笄了……孃親將你阿耶送的金釵送她做了及笄之禮。以往她年齡還小,如今……”
蕭紀想著門廊燈下那彎成月牙的笑眼,呆了呆,忍不住一陣煩躁。
是了,今日飲了酒,所以臉才這般燙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