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徵一行一路疾走,走到離宣城外五六里的一處林子中。
“小郎!”
“秦將軍!”
林中傳來低低的呼喚聲,接著便轉出幾個牽著馬匹的人影。
其中一個身材魁梧,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羊皮大襖,戴著的羊皮帽子遮住了半張黑臉,竟是宣城不良帥鄭元寶。
“秦將軍!”鄭元寶眯著眼睛躲著風雪拱了拱手,“秦將軍即將遠赴北庭邊境,鄭某特來送行。望將軍一路殺敵、凱旋而歸。”他嘴裡說著話,眼中卻斜睨著秦徵和他手下身上奇怪的打扮。
秦徵無視他的目光,點了點頭,回了一禮,老氣橫秋地說道:“承四郎吉言。秦某還要謝鄭四郎相助,將昨日一案抹平了。”
“這倒不費甚力氣。”鄭元寶乾笑說道,“那劉家老三本就欠了賭賬,將家中房產也押給了賭場,前幾日打傷要賬的小廝躲了出去,賭場還在找他算賬。昨日又無故毆傷羅娘子和程二孃。如此滋事尋釁,明府甚惡,某不過吹了吹風而已,不足掛齒,不足掛齒。”
“鄭四郎大義,秦某記在心中。”秦徵說道。
“秦將軍,此事不難,請不必介懷。”鄭元寶抱拳,覺得沒時間寒暄,索性直言說道,“鄭某此番與將軍相識,實乃三生有幸。只是吐蕃大軍此刻就在沙洲邊境,蠢蠢欲動,鄭某身處宣城,實在憂心不已,還請將軍提點。”
秦徵長眉一挑,看著鄭元寶。
“安西大軍駐紮甚遠,且還要顧及北庭各州戰事。魏刺史雖在北庭被圍之時做了些手腳,拖延了戰機,但將軍也已將證據呈交到朝堂,相信陛下自會秉公辦理。若吐蕃大軍藉著大雪進犯我大晉,這宣城首當其衝。刺史府這幾日人心惶惶,若城池被圍,這宣城內外單靠魏刺史領兵抗敵,怕是凶多吉少吧。這一城的老百姓……且程家幾個小的也還在城中,秦將軍就這般一走了之麼?”
秦徵看他一眼,說道:“安西大軍雖無法立即趕到,但前兩日秦某已得到訊息,安西都護府郭玥大將軍被東風先生說動,已派陳璽與謝遲兩位將軍各領輕騎分路馳援沙洲。以璧華將軍的謀略及須爾將軍的勇猛,定會狙敵於邊境,阻擋住吐蕃大軍進犯。即便阻擊不利,也定會拖延到安西大軍到達。危機不過暫時,鄭四郎且安心。”
鄭元寶一怔,卻才聽到此調兵訊息,也不知真假,不知如何回答。他兩筆粗眉緊鎖,在身前拱起的雙手無奈地微微晃動,久久不願放下。
雖然得知有援兵馳援,但並不覺得很安慰怎麼辦?
北庭各州告急已數月,新建不久的北庭軍多線作戰苦苦支撐,朝廷雖派了援兵,但依舊不能解困。而魏刺史為了藉此機會削弱隴西秦氏的實力,將北庭軍發來的急報壓了半個月,導致突厥輕騎突襲,摸清了山中秘密棧道,屠了雙石鎮,又與土蕃建立了聯絡,兩下呼應,一個要奪北庭,一個要奪沙洲。
我大晉西北大好江山,便是外族賊子眼中可分而食之的肥肉麼?
鄭元寶自問不是多憂國憂民的一個人,朝廷各大世家之間勢力角逐他也不感興趣。若不是前年阿孃病重,是迎山觀張真人治好的,而張真人與隴西秦氏有脫不開的關係,他也不會在當初一認出秦徵來,便在惠七郎面前替他遮掩,並幫著抹平秦家在宣城查詢刺史拖延戰機證據的行蹤。
說到底,鄭元寶內心深處還是信不過魏刺史,若宣城真被土蕃圍困,誰知道這位將自身利益凌駕與大晉子民性命之上的刺史會不會臨陣脫逃。
他倒是期待傳聞中“天縱奇才”的秦徵能留下來守住宣城待危機過去。只可惜北庭危矣,秦將軍畢竟是北庭軍將領,怎會棄父兄於不顧?
鄭元寶遺憾地嘆著氣,目光又轉到秦徵手下推出來的三輛奇怪的車上。這車比平日的車要矮上好多,上面用竹篾圍了一圈做了簡易的車廂。最有趣的是車底並非輪子,而是兩條兩頭翹起、一掌來寬的粗木槓,兩個輪子則綁在車後。
車廂裡也不知裝了什麼,沉甸甸的感覺。幾名黑衣護衛牽了馬匹過來將車架到轅上。
“小郎,準備就緒。”護衛拱手。
秦徵“嗯”了一聲,飛身上馬。
他只帶了六七名護衛奔赴北庭,此時有三名執著長鞭坐到了那奇怪的車上,其餘的全部跨上了馬。他們的打扮在鄭元寶眼中非常奇特,外面披著厚厚的擋風皮披風,頭上則戴著黑色的不知什麼質地的小帽,小帽外又是一頂連毛帶厚棉的帽子,放下帽翅便護住耳朵,脖子則圍著厚厚的圍巾,又戴了灰色的口罩護住口鼻,一張臉捂得嚴嚴實實,咋一看,有點嚇人。
最讓鄭元寶吃驚的是,他們都在眼睛上戴上了一個非常精美而詭異的琉璃罩子,那罩子表面是深黑色的,微微一偏頭,卻閃出五彩斑斕的光暈。
“這個……”鄭元寶口吃地盯著那個罩子看個不停。
“鄭四郎,”秦徵也不解釋,他的防霧偏光滑雪鏡頂在“**帽”的帽簷上,在馬上抱拳拱手,“舍妹還小,不太懂事,老麻夫婦又老實,還望四郎多多照應。一待北庭戰事稍緩,路途平安,秦某便會遣人將弟妹接往長安家中。”
鄭元寶定定神,把目光從那些從未見過的奇怪裝備上挪開,趕緊抱拳回禮:“一定一定,請秦將軍安心殺敵,鄭某定不負所托。”
秦徵再次重重一拱手,將滑雪鏡放下戴好,雙臂用力,果斷撥轉馬頭,吆喝一聲,“駕!”
胯下黑馬“唏溜溜”長嘶一聲,放開四蹄,向著迷茫風雪的前路衝去,幾名護衛依次而行,馬蹄紛亂,揚起雪泥,轉眼便消失在風雪之中。
而鄭元寶非常關注的那三輛奇怪的車子,只見車上護衛在前身又都反穿了一件厚厚的棕色厚衣就是電瓶車擋風罩啦戴著五隻分開長手套的手扯住馬的韁繩,長鞭一甩,劈碎飄落的雪花,三匹馬依次向前跑去,那堆得滿滿的車子在雪地上居然非常輕鬆地被拉動了,向前“嗖嗖”滑行,似一點重量都沒有一般,沒一會兒也跟在了幾批疾馳的健馬之後,不見了蹤跡。
鄭元寶獨自一人揣著手被留在了林中,聽著呼呼的風聲,抬頭望著深灰色天空中傾倒下的大雪,重重地嘆了口氣,彷彿那輕飄飄的雪花如千斤重一般,一直壓到了心裡。
前途未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