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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二)一樁趣事——白渚賭徒

白渚鎮背靠白崖山,氣候宜人,東河從鎮子前緩緩流過,訴說著這千年古鎮漫長歲月中的美好與安寧。

鎮子不大,人也不多,只得一條主街,巷弄卻很多,如蜈蚣的腿一般排列在主街兩側。七八個莊子圍繞主街坐落。雙日逢集,因商路穿鎮而過,故逢集之日便顯得格外熱鬧。主街上做什麼買賣的都有,賣錢的不少,物換物的更多。除了外地客商,人與人之間相互基本都認識,即便不熟,也大抵能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也知道這是住在那個莊子哪裡的誰誰,與誰誰是親戚,有過甚麼輝煌與糗事。小地方的人就是如此,靠交流彼此間的家常裡短勉強度日,每日的樂趣就是找到可供誇讚或是嘲笑的物件。嚼嚼舌根益氣活血,倒倒閒話能保持頭腦靈活,畢竟要把一粒芝麻描繪成一顆西瓜,或是乾脆無中生有,總歸是需要些想象力的。誰的想象力出眾,便能在扎堆閒聊中脫穎而出,成為這一段時間裡百鳥朝鳳,眾星捧月般的焦點。這幾日白渚鎮的樂趣只有一個,不論人們紮成幾堆,都在繪聲繪色地說著一件事情——鎮子上曾經的大戶,白家的長子長孫白偉,吃屎時被嗆死了。

白偉生得醜陋,膚黃如蠟,原本家境也算殷實,是鎮子上最大的獵戶白家的長子長孫。張家做的是傢俱生意,白家獵得野獸,剝了皮便交予張家。張家的獸皮太師椅的生意竟都做到了州府,故而連帶著白家獸皮的生意也做到了州府。剛打上春的時候張家領來州府一大戶人家,說是要兩張虎皮太師椅,來問問可能弄得著虎皮。要得急,半月便要見得貨來,獸皮不徹底風乾都行,只要半個月能見得,錢要多少有多少,只定金便給了黃金一百兩。白家見這單生意若是做成了,連白偉以後的孫兒都能躺著吃一輩子,還須得努力好好吃才能吃盡。白家大爺心思這白崖山上的大蟲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自家每年都可獵得幾頭,這能是什麼難事!給這麼多錢!雖說看似要的急,但半月之期對自家來說可謂是綽綽有餘。運氣好沒準一進山便看到兩口子散步,三日便歸。合計之下,當即便籤下了契約,若是半個月見不得貨,散盡家財賠給對方。大戶一聽大喜,說提早一日,便多給一百兩,提早五日,便多給一千兩!只要別誤了大事。白大爺一聽,這還了得!對方這麼敞亮,咱也痛快點兒,嘴上連說官人放心!必不可能誤事!大筆一揮,契約上添道:“半月必歸,人頭擔保!不見二虎,全家抵命。”寫完“啪”地一按手印,一口老痰擲地有聲,喝令白偉的爹帶著二爹三爹,跟著經驗最為豐富的二爺四爺進了白崖山,可謂“精銳盡出”,誓要在七日內獵虎歸來。並約好七日為期,獵得獵不得都會讓人送信兒出來。第八日一大早白家便遠望白崖山口的小路,等到霧氣都散盡了也不見有人歸來。一向穩重的大爺坐不住了,差三爺帶家中所有壯年男丁進山找尋。又得五日過去,尋人的人也不見回來一個。

時間最是公平,該到時總會到。從不停頓,也不延遲。不畏懼誰,也不可憐誰。你需不需要,都不會比別人多得到一點。你若正經歷痛苦,它也不會少過去一瞬。半月之期攜州府大戶的怒火而至,大戶到底是大戶,不但要拿他們眼中卑微之人的生命去撫平已然無法改變的事實所帶來的情緒,還要儘量挽回損失。大爺忍辱散盡家財之後總算保住了僅剩的血脈,白偉同輩的幾個沒進山的弟弟在大戶威脅白家大爺賣房賣地的過程中被當作立威的工具用完了,只剩下白偉這一根獨苗,最醜的一苗。他能活下來,全憑長相逗樂了劊子手,一定要留給一會兒便到的主子參觀參觀。在大爺變賣所有家產拿著一疊銀票進門抱著地上打屍首呼天搶地之後,大戶終於滿足地卷著幾個略具姿色的白家女眷絕塵而去。臨走前“當”地扔下一兩銀子:“老頭,可別說我們趕盡殺絕,咱向來說話算話,只是按著契約行事,現今不但留你一根香火,還給你留了些本錢,助你爺孫倆東山再起。我今日留一線,日後咱也好相見。再有如此雙贏的生意,還能彼此合作。”

白偉抓緊爬過去撿起銀子揣進衣衫。他好色,也好賭。須知這兩樣一樣也少不得錢。看著踮起腳躲著一地屍首殘肢避讓著出了門的白偉,白老爺子倒是希望他能有點血性追上去做做此仇不報不共戴天的樣子,哪怕被人家一刀結果了也好,反正也形同滅門,了不起一家人在地下又齊齊整整。可他含淚的老眼終究是模糊了奔向賭館所在巷弄的背影,那背影襠裡還溼漉漉的夾雜著些淡黃。

白大爺與張家管事留書一封,別無他求,只求照看最後的血脈一二,若有可能,讓白偉給白家留個種,事畢便進了白崖山,同樣也再沒回來。張家倒也仗義,亦或是覺得白家覆滅與自己或多或少有些關係,若不是他牽線謀虎皮,也不會有這禍事。不過轉念便釋然了,豈能這麼算,若是這麼關聯,那隻能怪你祖上為何去打獵不去打鐵,你家若是個祖傳的鐵匠,我要虎皮找你作甚。拿錢辦事,憑本事攬活計,拿下拿不下都怨不得誰,誰也沒有刀架在你脖子上逼著你。便幫他這一次!圖個心安罷!在莊子邊上置地幾畝,又蓋了幾間瓦房,供白偉吃住勞作。不到一月又給白偉說來個媳婦,希望完成死者的遺願。只不過同樣不到一月,白偉便將媳婦抵了賭債,張家得知後張老太爺竟也不生氣,只說以後白偉的死活與張家無關,此子若是再來,便打出門去,任誰也休得再提這狗一般的東西,就算被人五馬分屍後每份又被五條野狗再分一遍也休得再提!白偉將老婆送去債主家中時還軟磨硬泡饒得半貫錢回來,樂壞的白偉只覺佔了大便宜,心情大好,打一斤散酒,買半隻燒雞,邊走邊喝間便將燒雞啃得乾淨,心裡琢磨著怎麼問張家老爺子把地契要來當了耍錢。搖晃間路過曾經老宅,大門敞開著,宅子似乎有人願意買下,能看到他認識的一個掮客正帶著個青年四處走動著觀察著院落中的景緻,將他家指指點點了一番。如此狼心狗肺之人竟也睹物思人一番,猛灌一大口酒,咂咂嘴道:“想我白家大少,風流瀟灑。原也錦衣玉食,也曾一夜豪擲百兩隻圖一樂,像這種酒我連聞都不聞,呸!若非族中長輩鼠目寸光,貪婪愚昧,錯誤決定招至家中遭此大禍,我白偉今日又豈會落得如此田地!上賭桌竟也要與窮鬼一道幾文幾兩的押。呸!”自言自語間聲音愈發的大,氣憤至極將酒壺摔在地上,沒摔破,酒倒是灑了不少,忙又撿起來猛喝一口。“還好我一向有手有腳,自力更生之下竟也每日有酒有肉,爹和爺爺竟說我離了白家幾天能餓死就看我出門時最後一頓吃了幾碗飯!呸!”朦朧間撞到一個人,白偉就勢倒地:“這下要死,沒個二十兩這腰定然是治不好的,我剛娶的媳婦,正要留後,這下可好,耽誤老子傳宗接代。”

從來只有老人訛詐,今日這年輕人總算在老人面前揚眉吐氣一番。

呵呵,小友,你的媳婦不是被你給賣了嗎?”老者話音剛落,白偉便爬起來了。

“老頭兒,你是誰?可認得我白渚小霸王。”白偉吹著鼻子道。

“可是那收拾的滿鎮子孩童哭爹喊娘,前日被滅門之時屎尿齊出的白渚小霸王?”

白偉有些驚了:“你究竟是誰,怎地什麼都知道。我怎麼不認得你,甚是眼生。”

“老朽只是今日路過此地。”

“那你怎地什麼都知道?”

“算的。”老者淡淡地說,捋捋白鬚,頗有點仙風道骨。

“你竟能掐會算?”白偉似是有些不信,“這些都是滿鎮子都在傳的東西,你只要途經此地,不用打聽都能知道。呸,這鳥地方,人都不行。死窮死窮,混吃等死,人沒的忙,嘴還不閒!”

“你將老婆抵債二十二兩,送去之後又饒得半貫銅錢,沽酒一斤三百二十文,燒雞半隻七十文,現今餘錢一百一十文。”老者斜眼一看呆若木雞的白偉:“這些,有誰知道麼?”

“啊呀!啊呀呀!”白偉抽自己油膩的嘴巴兩下,又忙施一禮:“老神仙切莫怪罪,小人酒後妄言。快請老神仙幫我算算明日押大押小?買莊買閒?”他抓著老者衣袖,像是抓著復興家族的希望。

“你本是有福之人,天將降大任於你,現在正是苦你心智,磨你體膚之時,你若熬的過去,榮華富貴,功名利祿不用你去取,滾滾自來。”身處不幸的人往往這麼安慰自己,妄想不勞而獲的人更是堅信自命不凡,故而老人一番言語深得白偉認同,覺得老人算的真準,自己就是那樣的人。

“敢問老神仙,我已吃盡了人間苦,歷經了磨難,這苦難何時是個頭?”白偉捶胸頓足,涕泗縱橫。

“罷!罷!罷!你我既相遇,即是有緣,老夫助你順順當當熬過眼下難關。”老者似是有點不忍。

“謝謝!謝謝老神仙!我若翻得過身來,定要給老神仙你塑個金像。”白偉激動的語無倫次,什麼好處都還未見得便已開始磕頭如搗蒜。

老者將其攙起:“你明日準準地午時再出門,花十文給土地廟上個香燒些紙錢,而後徑去你常去的賭館,以九局為一輪,第一輪押一三五七局,第二輪押二四六八局,第三輪只押第九局。每局皆押一賠四的門前,盡數投注,逢押必中,切記只可玩這九局。”老者頓了頓:“九局下來,百文銅錢便已成兩萬六千多兩白銀,足夠你贖回家業了。”老者說完,白偉已如雷擊之木。

“若真能如老神仙所言,我定會在這白渚鎮為老神仙立一座廟,讓後人永世供奉!”白偉渾身帶嘴唇都已在顫抖,彷彿近三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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