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平川看著對面這副做派,咬牙切齒狠聲道:“伍長,要不然咱們來個陣前斬將如何?這小子這狗屁倒灶的做派,我他孃的要被這狗兒子氣死了!老子看他兩個打咱們八個還能不能這麼囂張?”
那遠在幾十步之外的薛宗翰像是聽到了趙平川的話一般,朗聲一笑:“諸位,你們的戰場應該在身後,本將只在此處看個熱鬧而已。一炷香,諸位若是能在我麾下手中留得命在,本將絕不攔著諸位去路。當然,放任諸位回營本將不能保證,畢竟我突勒有軍律,陣前失職是要掉腦袋的。但是給諸位半個時辰的時間跑路這點事,本將應該還勉強做得了主。所以辛苦諸位,請回頭繼續。”
趙平川被這幾句話刺激的最後一點理智都沒了,提起手中刀就要拍馬衝過去,卻被旁邊同樣皺著眉頭的劉文週一把扯住了。
趙平川轉頭看了一眼劉文周扯住他的那隻手罵道:“你拉我作甚?”
劉文周盯著那對面的千人將旁邊的那個扛旗的騎卒緩緩開口:“別衝動!這傢伙留了後手,那扛大纛的應該是個高手,你衝過去正中他下懷。”
趙平川愣了一下繼續罵道:“難不成你還要聽他話回頭衝陣嗎?你沒聽出來這狗兒子在溜狗一樣溜我們嗎?!”
劉文周看了眼趙平川,又抬頭看了看天上,雨已經停了,雲也有要化開的跡象。讀書人低下頭看了眼其他人,緩緩開口:“如果真有人要出現,也應該就在接下來的這一刻。咱們現在要做的是纏住這個千人隊,那四成勝算能不能成,就在接下來的這一波交鋒之中了。”
……
距離這處戰場幾里外的一處山坡後面,一名身著明光甲的端嶽校尉緩緩把手中長弓放回馬鞍上的弓袋之中。弓弦還在緩緩震顫,百步之外幾名發現了這校尉身後大軍的突勒探馬緩緩從馬上栽下來,插在脖間喉頭的箭矢說明了這幾個探馬已然氣絕連個叫喊都沒來的及發出來,可見那校尉手中弓矢何等迅疾。
這校尉身後大軍人數眾多,粗略估計至少也過了兩千,只是人人口中銜草,馬蹄裹布。隨軍的斥候撒出去數十里,沿途能繞過去的突勒探馬就儘量繞過去絕不驚動,繞不過去迎面撞上的就像現在這般二話不說就地格殺,絕不給對面傳遞訊息的機會。這支大軍也算是費盡心思,如今終於摸到了那處戰場的邊上。
說來也奇了,這種悄無聲息的大軍異動向來都很是費力,為了不過於顯眼驚動蠻子自然也不可能放開了馬蹄跑起來馳援,速度怎麼都快不起來的。可正因為如此,幾里外的那幾個斥候還真他孃的絕了,竟然就這麼像是得了軍令一般正正當當把戰場開在了大軍的正對面。
校尉心中可清楚得很,上頭說是為了把戲做真做足,讓那幾個落單的自家斥候領著這中線戰場北邊的突勒探馬悉數一起跳坑,就從沒人給這十幾個斥候什麼訊息,這他孃的難道是天意不成?
但是這種時候也顧不上這些了,對面那幾個自家斥候眼看著就要全軍覆沒了,哪怕不管袍澤的死活,這時候也耽誤不得。一旦那幾個斥候被淹沒在那突勒千人隊之中全軍覆沒,到時候他再發兵那可就不是突襲而是強襲了,遠不如現在這般來的突然。思及此處,那明光甲的校尉覆上面甲,從一旁親兵手中接過自己那杆長槊,抬槊前指的同時踩著馬鐙的雙腳發力,雙腿一夾馬腹,戰馬得令起步,身後的整個大軍便也跟著緩緩起步,再然後慢慢開始加速,直至快若奔雷往那處對陣懸殊的戰場衝去。
站在坡頂看著坡下那七八個本事不小的端嶽斥候在自己麾下千人隊裡來來回回的突勒千人將薛宗翰,此刻內心裡很有些貓戲老鼠的快意。
這幾個端嶽斥候當得起兇悍二字!雖說一個個的身上傷勢越來越重,但是沒有一個人怯陣,更沒有什麼棄刀投降的,枉費了他之前給麾下交代那句“凡棄械請降者一概格殺,一個不留”,這話現在看起來似乎有那麼點兒多餘了。
但即便兇悍至此,這幾個南朝人此刻也免不了將要死在這兩軍陣前!雖說自己麾下的千人隊已經少了十分之一不止,但是沒關係,薛宗翰自小就知道戰場之上無父子,要勝就不能惜命,不管是自己的還是麾下的。
又過了片刻之後,薛宗翰覺得自己本來不大好的耐心看來是全耗光了,也不是不想把這好戲看完,只是雖說看著可樂,但是這位千人將的心裡總隱隱覺得哪裡不大對頭,又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
每每這種有什麼事像是不在掌控中的時候,總被同袍敬稱一聲“將軍”的千人將薛宗翰就會覺得自己火氣壓不住,自然也就總少了幾分耐心,此刻亦是如此。
這位薛將軍搖了搖頭,回頭看了眼身後那個一直面色肅然一臉戒備的將旗手,好笑的朝那人揮了揮手中馬鞭,笑罵道:“我說咱能不能不這麼裝了?我不相信憑你的感知還用得著這麼搖頭晃腦顯擺你那對招子?”說完又回頭看著場上那幾個搖搖欲墜卻就是不倒的端嶽斥候,沉聲道:“你出手吧,早點讓他們躺下咱們早點走人。本將心緒不寧好大一會兒功夫了,像是哪裡不太對!”
那個先前還在左右環視一臉戒備的將旗手聞言之後一改先前做派,緩緩轉頭看著場中,面無表情,接著又瞥了眼身前那位千人將,淡淡開口:“你察覺得已經有些晚了。”
薛宗翰驀然回頭,死死盯著身後的將旗手:“什麼意思?”
那人也不說話,只是轉頭往西北邊點了點下巴。薛宗翰霍然回頭往右後方看去,一道長長的鋒線已然出現在遠處地平線上,且還在以極快的速度往這邊湧過來。可能是馬蹄裹了布的原因,薛宗翰此刻才慢慢感覺到了地面的震顫,自然也看清了那一道衝過來的鋒線。
在那條逐漸擴大,越來越清晰的鋒線之上,所有騎卒皆是一人一身烏錘甲,軍容齊整,甚至連戰馬都披了甲衣,奔行之間氣勢頗重,刀光劍影,殺氣盈野!
鋒線正中,一面帥旗隨風招展,旗上一個大大的“將”字,正是那南朝人的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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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中線戰場西北數百里的地界上,那一場兩軍斥候之間的大戰拉開序幕的時候,東線定襄城下的蟻附攻城也正自打得熱火朝天。
這些天,下了狠勁的突勒左賢王阿古納斯咬牙切齒將麾下最大的本錢“鐵浮屠”派上疆場,本是重甲鐵騎的鐵浮屠此時人人輕甲巨盾,不要命的往城頭上衝;城上的端嶽定襄軍也不含糊,雖說戰力比之草原王朝最是精銳的這支重騎軍還是要差了一籌,但是藉著城牆地利,加之對方下了馬便等同於是少了顆虎牙,從城頭上金汁火油滾木礌石不要命的往下潑,倒也勉強穩住了陣腳。
兩軍皆用命,陣上命最輕,傷亡皆不淺。
兩軍主帥更是約好了一般都親自到了陣前指揮,也是為麾下加勢。震天的喊殺身之中,定襄城下到城頭具是一片焦土,血流成河。
打到膠著處,有那鐵浮屠的草原壯漢一手抓著雲梯,一手頂著巨盾,口中銜刀,扛過滾木礌石甚至是被火油灼燒重傷之下仍然爬上城頭,奮力砍殺,試圖為後來者佔住個落腳的地方;城頭上殺紅了眼的定襄軍卒也不含糊,一人打不過,就十個八個一起衝上去,有些還未近身就被那鐵浮屠砍倒在地,後面的仍是紅著眼一擁而上,甚至有那兩三個定襄軍一起衝上去,頂著爬上城頭的鐵浮屠軍卒一起跳出城頭同歸於盡。城下多是這種摔的面目全非氣絕身亡卻仍互相死死抱住絕不撒手的敵對軍卒。
廝殺之慘烈,一言難盡。
站在定向城外幾里處的突勒左賢王阿古納斯看著自己麾下的精銳像下餃子一般不斷掉下城牆,緊咬著後槽牙不吭聲,周圍的部下們更是噤若寒蟬,任誰都能從自家大王臉上暴起的青筋和一下一下抽搐的眼角上看出來此刻的左賢王已然到了快要壓不住暴怒的邊緣。
正當這位突勒左賢王最後的理智也要被怒火灼燒殆盡的當口,一名突勒的傳令兵呼喊著長號從後軍的軍陣空檔之中拍馬到了陣前。
那到了陣前的突勒傳令兵連滾帶爬從馬背上滾到地上,連正正規規的拜禮都來不及做全便慌亂道:“大王,出事了!大營糧草被燒,各軍自帶的草料還有飲水都同時被人下毒,做口糧的隨軍牛羊都中了毒死傷殆盡。我軍糧草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