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博遠病了。
看守所那麼高的圍牆,還架著鐵絲網,都沒擋住流感的侵襲。他發高熱、發寒、盜汗,一夜之間,感冒的症狀全部冒出來了。
龍華看守所屬於模範看守所,對犯人很愛護,特意在監舍裡用白醋消毒,還請了獄醫過來診治。
但是戚博遠拒絕治療,當獄醫一踏進監舍,他就驚恐地狂叫、奮力朝鐵門撲去。接著,他開始絕食、絕水。
看守所所長在審訊室外遇到鍾藎,煩躁地直搖頭,現在,獄警二十四小時看護戚博遠,千萬不能在審判前出什麼事。鍾藎問有沒有通知他家人?所以說他女兒正忙母親的喪事,顧不到他。
鍾藎一怔,立刻給景天一打電話。
景天一在外面辦案,現場亂糟糟的,他是吼著回話的,對,屍體領回去了,戚博遠女兒昨天過來辦的手續。說實話,陪她來的那個人,我也嚇一跳。媽的,這世界哪是一點小,轉來轉去,好像就那麼幾個人。不說了,我去忙了。
鍾藎本想多打聽點戚博遠女兒的訊息,結果這通電話打了等於沒打。她找了所長,由獄警陪同,去監舍看望戚博遠。
戚博遠現在被移到了單人監舍。監舍沒有窗戶,四壁都是深灰色的水泥牆,一張窄小的單人床擱在角落裡。
戚博遠就坐在那張床上,床前有一張舊桌子,上面散亂了幾本書和紙張。戚博遠身上穿著黃色的囚服背心,人瘦了一圈,面頰深深地塌了下去。除了他的目光還有幾絲神彩,他的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個老人了。
鍾藎想起在杭城與他的初見,那種儒雅倜儻、自信、幽默,與今日儼然是兩人,心中默默一緊。
她請獄警在外等著,倒了杯熱茶,拿了藥片,放在他面前。獄警送進來一張木凳,她在他面前坐下。
“真抱歉,我今天恐怕不能和你聊天了。”戚博遠舔舔乾裂的嘴唇,抱歉地笑笑。
“為什麼拒絕治療?”鍾藎很想不通,戚博遠看上去並不意志低迷。
戚博遠朝外看看,快速說了四個字。
鍾藎呆住,他說:自我保護。
“不管吃不吃藥,過了七天,感冒都會痊癒,我何必要讓自己落入那麼危險的境地?”
鍾藎覺得這是她聽到的最冷的笑話,她想捧場地笑笑,都沒成功。
“我不能信任他們,誰知道這是不是一樁陰謀呢?死於流感的大有人在,我要活著,活著才能揭穿真相,證明自己的無辜。”
戚博遠不是在說笑,而是高熱把頭腦給燒壞了。
“如果他們想對你怎樣,飯菜也可以做文章。”她無力地嘆息。
“飯菜目標太大,只有藥物可以做到不著痕跡。”
鍾藎看著戚博遠很嚴肅的面容,無語了,“你信任誰呢?常律師?家人?”
“常律師拿錢辦事,他有他的職業道德,在這樁案子上,我可以全然信任他,但是換了別的事,很難講。真正的家人應該能。。。。。。無條件的信任,但。。。。。。”他頓了頓,又說道,“鍾檢,我信任你。”
鍾藎大驚,“我不是你的家人,我甚至是你案子的公訴人。”
戚博遠嘴角浮出一絲詭秘,“我知道。有些事,還沒到說的時候。你放心,我一定會告訴你的。”
鍾藎啼笑皆非,她把藥片和水往他面前推了推,“這些是我帶來的,確定沒有毒。”
戚博遠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捏起藥片放進口中,然後一仰頭,把一杯水也喝淨了。
鍾藎又去食堂端了碗白米粥,他的扁桃體有點腫,下嚥的時候,他蹙著眉,彷彿非常痛苦,但他一點都沒留,把粥吃得精光。吃完,他微微有點氣喘,出了身虛汗,說要上床休息會。
他並沒有立即脫衣,而是把鍾藎送出監舍,這才上床。
鍾藎站在走廊上沉思,戚博遠的所有表現並不像頭腦被燒壞,可是這番言論,難道是常昊給他洗腦了?
她從花蓓那兒找到常昊的手機號碼,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主動給常昊打電話。氣憤的是,常昊沒接電話。鍾藎幾乎是鬱悶地上了公交,半路上,她收到一條簡訊,辰飛邀請她去看車展。
誰叫辰飛?鍾藎對著手機想了半天,才想起是胡微藍介紹的那個人。她壓根沒想與辰飛再聯絡,那天純屬敷衍,於是大腦自動把這人刪除了。
我在外地出差,謝謝你的盛情。她看了看,回覆不失禮貌,然後按了傳送。
呃,辰飛似乎拿著手機在等著呢,一分鐘後回了過來:去幾天?
她胡編:三天。
辰飛又回道:是飛機還是火車?到站時間是?
鍾藎扁扁嘴,合上手機,懶得理了。
上樓前,又看了看公告欄,凌瀚講座的已經撤掉了,換上三八婦女節活動安排。她一寸一寸收回目光,聽到電梯門開啟的聲音,忙跑了過去。
一走進辦公室,意外地看到辰飛坐在她辦公桌後,衝著她,笑得陽光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