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祈說:“你的話我會跟將軍說明,如果過了今晚,我們還沒有來找你,就代表我們不想聽你的。”
“那我……”
“不管你去哪裡,我們如果想找你,都會找到的。”
張思議低下頭:“今晚哦。天亮之前?”
“嗯。”
約定過後,張思議看著納祈漸漸走遠的背影,嘆了一口氣。自己還有哪裡能去?只有回到花田了。雖然那裡有花粉的威脅,但明確的危險比未知的危險要善意得多。
沿著原路回到花田的張思議,走到山石的椅子旁。她並不打算趁著無人就坐上山石的位置,而是靠著椅子滑向地面,閉目養神。
霎時間,腦中閃起不和諧的火花。她記得自己離開時,花環是掛在椅背邊角的。而回來時,花環被端正地擺在椅子中央,有誰動過它!
張思議睜開眼,還未來得及檢視花環時,就發現自己已經被包圍。
面前一條條缺乏色彩的麻布間,露出幹枯的皮肉。是無腦人!
向左,向右,轉一圈,都是無腦人。他們沒有表情,因為沒有誰顯露出自己的容貌。嚴實的麻布套之下,只有眼睛朝向外界。
或許因為花田開闊,他們身上的氣味此刻不太濃厚。回來的路上,張思議也沒有覺察。但危機已經十分明顯,無腦人將她圍成了一圈。有的麻布上還沾有血跡。從體格上可以分辨他們都是男性,按大一的說法,無腦人都是複制人,那應該也有正常人的某些惡欲。複制人……複制人……湯巖說他和山石是同一個人,難道山石也是湯巖的複制人?山石也是從那個鍋蓋一樣的建築裡出來的嗎?這麼說山石和無腦人是兄弟了。哎!不是該想這些的時候。總而言之,她非常危險。
等等,血跡?
張思議將目光移向某些身姿扭曲的無腦人,心想,該不會是43路為了避開奔逃的無腦人,所以才撞到了白馬?比起不顯眼的飛鼠,這個解釋似乎更合情理。根據白馬外出的時間和柵欄到此的距離推測,無腦人應該是連夜逃到這裡來的。昨夜發生了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們在想些什麼?他們也會思考嗎?
張思議想不通,她只是繃緊全身神經,牢牢握住椅子。萬一遭到攻擊,她還可以將它當做武器。
有風吹來,洋蔥花球開始搖曳,無腦人一動不動。
風停下時,無腦人突然紛紛向下匍匐,兩手在前,夾住頭部,貼在地面——他們在集體跪拜。
張思議更加慌亂,但她留意到,無腦人挑選的位置和姿勢似乎都十分小心,沒有人破壞一株花。而她手邊被恭恭敬敬擺正的花環,似乎也說明瞭他們此刻懷著一絲善意。但她依然想不通他們到底要做什麼。她的腦中閃過一條荒涼卻又熱烈的街道。荒涼是因為肅穆,熱烈是因為典禮。什麼典禮?家家戶戶都在辦的葬禮。
她記起來了,那是星隕讓她融入的一個夢。星隕說,夢中景象正是無腦人在想的東西。如果她在夢中的身體也屬於無腦人,那麼自己嚮往的並非白色的葬禮,而是不斷上樓之後看到的美麗海岸。明亮刺眼的陽光籠罩著海岸,世界一片璀璨。然而,通往那條海岸的路卻充滿了不確定,作為無腦人的自己永遠無法到達。若是無法到達,豈不是隻能回到樓底。於是,家家戶戶的葬禮就有了解釋。每一個人,都在為自己尋找一個可以實現的典禮,比起在柵欄內堆積成山的屍體中像垃圾一樣被燒掉,葬禮是一份雖奢侈又可及的幸福。
她大膽猜測,無腦人追隨著昨日不尋常的鐘聲,一路跋涉,趕到這片驚豔的花田中。他們看到了花環,確認這是一種象徵。於是他們留在這裡,盼望一場屬於自己的葬禮。
如果是這樣,她只需悄悄走掉即可。因為他們跪拜的是花環,與她無關。但無腦人此刻紛紛發出了“嗚嗚嗚”的聲音,似乎在催促她。
“我……是司儀嗎?”她問出口。
雖然無人回答,但她自己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她沒有辦法抗拒,只能努力回想最近經歷過的儀式。葬禮還未曾體驗過,楮十弘在西失大學的講座算不算?首先要有海報,沒有。桌子,沒有。話筒,沒有。
她環顧眼前,有的只有一把椅子,一隻花圈,和一片風光大好的花田。她又立刻放下揹包,在其中尋找能派的上用場的東西。包裡有兩只西紅柿、大半瓶水、口罩、外套、星隕做的儲霧罐、平喘氣霧劑,還有手機和大一偷來的電池。
張思議取出手機,雖然沒有訊號,但是有電量。她想,裡頭應該什麼音樂可以一用。然而瀏覽播放器,已成功下載的音樂只有一首生日歌,那是之前用來給同學慶生用的。無論怎麼想,生日歌也不像葬禮用的歌曲吧。但是,不能計較太多了。
點下播放鍵,放下手機,取出水瓶,擰開瓶蓋。
張思議在左手心倒入一些水,右手指沾濕,將水灑在近處一人的麻布頭頂。
“嗚嗚嗚……”無腦人發出的聲音讓張思議心驚。但這也說明,透過那層麻布,他們感受到了水的清涼。接著,她又轉向另一個人,重複了同樣的動作。
水灑一巡,共十二人。
張思議回到原地,生日歌播放完畢。她考慮著要說點什麼,表明葬禮已經結束。
“我在一間紅色的房子裡撈起過銀龍魚,我和將軍都喜歡它的味道。我說了謊。”張思議照著腦中一字一字閃現的內容,將湯巖曾經囑咐給她的話說了出來。停頓兩秒後,她又說,“你們完成葬禮了。但是記住這句話,你們就能活下去。”
明明想著是辦葬禮的,張思議還是忍不住畫蛇添足,說出了最後那句別扭的話。但是這樣一來,那個紅著眼的湯巖給她的話,用在了無腦人的身上,也算是一種圓滿。因為穿過曲曲折折的關系網,將被割裂的湯巖和山石合二為一來看,他和他們,或許算得上是兄弟。
無腦人紛紛嗚咽起身,有的甩動胳膊,有的攙扶起同伴,陸續轉身走遠了。
張思議佇立在原地,多撐了一分鐘,接著“嗖”一聲,癱坐在山石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