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時間回到達姬接過海茵,正不知道該怎麼抱住她的時刻。
達姬終於調整好懷裡沒什麼反應的人的位置,再看宋年對著地上好似裹在一層薄膜裡的各色物質捶打踩踏了一陣子,接著是那張讓自己想要當場尖叫的巨大臉皮找上來。等宋年引著那張大臉越來越遠,達姬追上前幾步,還喊她問她要去做什麼,被小丫頭回頭又給了個“快走”的眼神,接著那倆就不見了蹤影。
達姬咬著牙,再次走到了樓梯口,用盡力氣大聲地對著樓下喊:“宋年,你回來!”
除了愈發劇烈的震顫和隨之落下的土石碎塊以外,再沒有任何回應。
達姬很想跟上去幫忙,但她懷裡的人氣息微弱,似乎隨時都會斷氣,又讓她不敢耽擱。她想了想,決定先回去地上建築裡,找那幫助修複身體的裝置讓海茵得到治療,自己再下來幫宋年。
然而事情並沒有那麼順利,不論是找到最先造出來不夠完善的原型機,還是把好幾個不同批次的試驗機拼在一起讓海茵的不同部位都可以受到照顧,或者是學習每一個機器的用法,都耽擱了不少時間。等達姬終於安置好海茵,並觀察了一小會兒確認方法奏效後,再想回頭去幫宋年,一陣陣的顫動卻從高山的位置傳來。
一邊擔心這裡的小樓倒塌讓海茵傷上加傷,一邊擔心地下的宋年,可把達姬急得夠嗆。她挪了幾臺機器和海茵一同放到了空地上,並布設好,才抽出時間飛快趕到山腳下。等咬牙鼓氣,一路小心避開著頭頂不停落下的石塊,再次沖進山洞找到地下建築的入口時,卻發現樓梯裡已經坍塌得找不到通路了。
達姬也想過跳進去找找的,可偏偏頭頂上的高山搖晃得更加劇烈,大大小小的砂礫碎石落下得越發密集,幾乎再無空隙讓她躲閃。為了避免無謂的犧牲,她還是選擇退了出去。
震顫持續了很久,兩人進山洞的時候是深夜星月高懸,找到海茵帶著海茵回到地面時已是晨霧朦朧,而這讓人心髒都跟著不安地狂跳的地震則在兩周的時間裡時而劇烈、時而停歇。
達姬沒敢長時間待在建築裡,幹脆在露天的地方搭了營帳。由於撤離工作做得不錯,沒找到太多營養液,好在燃料數量很足,取暖還算有些保障。她一邊隨便做些食物維持生機,一邊照顧著逐漸長出新的皮毛而仍在昏迷的海茵,還抽空趁著較為平靜的時刻多次沖向高山的山洞裡找一下宋年。
然而隨著震顫時間的增加,受重力指引的沙石一點點填滿底部的空洞,給達姬剩下的路越來越少。終於有一天,連那座突兀的高山都傾斜倒塌,帶起久久不能平息的塵土飛揚,什麼山洞、怪物、地下建築,全都被巨大且繁多的石塊壓在底下,再也找不到了。
達姬在發現高山傾斜得越發厲害的時候,就第一時間抱起海茵,向著它傾斜的反方向撤出了很遠,除了被揚了一臉一身的土,倒沒有受到其他傷害。等一切塵埃落定後,她再回去查探,發現那幾座挨著山建起來的小樓也在這次倒塌裡徹底被掩蓋了蹤影,原本小圓頂上一片較為平緩的山頭,已經成為了巨石堆砌的一片廢墟。
一顆心終於沉到了谷底,她承認宋年神通廣大,卻不敢在看到這樣的場面後,再猜測宋年仍有生還的可能。
自然的偉力如此震撼人心,被這樣一座山的力量砸下並壓著,連微小的螻蟻也會被湮滅吧?就算宋年能化成煙霧,一次次的震顫,把地下的空洞壓實後,又有多少縫隙讓她鑽進去躲藏?而且之前的戰鬥,宋年未必是獲勝方,不如說,此前宋年引著那碩大怪物遠去時候撇來的一眼,達姬就已經猜到,小姑娘並沒什麼把握,那一眼已經是在和她道別了。
她那張漂亮的臉緊繃著,雙眼通紅地嘗試著去搬動巨大的山石,卻因為個人的力量有限而失敗了。又在廢墟裡喊了很長時間的宋年,然而高山倒塌之後,一切都得以平息,四下安靜極了,連鳥獸發出的動靜都聽不到,也沒有聽到宋年的回應。
達姬待了很久,從晨光熹微到殘陽如血,她身上的衣裳沾滿沙土,鞋子都磨得鞋底穿透露出腳板,一雙手更是已經被摩擦得指甲開裂,指尖滲血,她還是沒找到宋年的痕跡。她胡亂地擦了一把臉,抹去不知道是淚水還是汗水的液體,可身上沒有一處還幹淨著的她,反而把一張臉擦得更泥濘了。
最終,看著天邊越發掩入地平線的夕陽,她低下頭,拍了拍身上的土,發現怎麼也弄不幹淨,幹脆直接把最外面的一層衣物脫下後,才抱起被她安置在稍遠的安全地帶的海茵。海茵的情況不能耽擱太久,雖然之前有裝置幫助她修複身體,但她的意識一直沒有恢複的跡象。現在,那些裝置更是全都在高山倒塌中損毀了,僅僅離開裝置養護的一個白天,海茵剛長出來的一點點頭發、粉白色的面板就有脫落和開裂的跡象,原本平緩許多的生命體徵也逐漸衰弱下去。
最後又回頭深深看了一眼這片廢墟,達姬堅定地快步向著下山的方向離開了。
她欠宋年的,如果將來有機會,再來這裡償命吧。
……
一年時間,達姬從廢墟上回去後發了狠,快速地進攻收攏了幾乎所有的地下勢力,僅剩的一些沒被收服的勢力則是些沒有駐地,四處遊蕩的,不成氣候的家夥。海茵的修養過程很是緩慢,為了她,那修複身體的裝置又更新換代了幾次,終於讓她在夏季來臨之前蘇醒過來。有海茵和達姬相互照顧,達姬總算是收住了些自暴自棄的舉動,但收服所有地下勢力的決心沒有發生動搖。
在兩界互通之後,有了新的工作和目標,更是接管了越來越多的失親孤兒,並在這之中收獲到比之前更多的感謝和成就感的宋河,出人意料,還算平靜地接受了宋年可能已經死亡的訊息。至少他還在按著原來的計劃和軌道忙碌著,沒有嚷嚷著讓誰人聽他巴拉宋年的往事,至於他到底有沒有在夜深人靜時偷偷抹眼淚、思念宋年,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在得知達姬有挖掘那個偏遠小山頭的意思時,秉持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邏輯,他給予了她很大的支援。
宋歲依然是孩童們公認的老大,不論是原先幼兒園的孩子們還是後來宋河接收的其他孩子,好在如今長大到足以獨當一面的孩子越來越多,大多時候並不需要他操心和出面了。他一邊仍在科研專案裡幫忙,一邊暗中看護著回到胡竹身邊的典星,以免典星偷偷跑回去找宋年。然而讓宋歲很是驚異的是,典星一路上懵懵懂懂毫沒有反抗意思的被帶回來後,自然而然地和胡竹住回同一個院子,每天正常的工作生活,除了偶爾會雙眼失神地對著任何地方發呆些許時間以外,好似完全不記得世界上有宋年存在的樣子。
尤其之前在小山頭上的大部分人都撤出來,並在有威望的人的提議下,先趕回達姬的駐地,又派出有戰鬥能力的隊伍前去幫忙和接應的半個月後,幾個和宋年熟悉的人接到了達姬傳來的宋年很可能已經逝去的訊息時。宋歲親眼看見,典星聽到這訊息,臉上先是在第一時間有兩行淚珠滾滾落下,然後在宋歲緊張的準備把人拉住的時刻,典星卻一臉茫然地用手摸了摸臉,不解地看著被淚水沾濕的手指。
毫無疑問,這是宋年的手筆,只是宋歲以及他身邊那原本的異鬼,如今的普通盲眼少女阿七,都從來不知道異鬼能做到這種事情。他們既驚異於這項能力的神奇,能讓人忘掉一個人而且還能維持著正常的生活,又擔心這能力隨時會失效。畢竟據說宋年大機率不在了,那麼她留下的印記,做出的佈置也許都會隨時間而被消磨,漸漸失去效力吧。有這樣的擔心存在,宋歲就聯絡上了達姬和宋河,做了暗中的佈置,避免在未來的某一時刻典星迴憶起一切鬧出什麼意外來。
這是理性部分,因為有宋年的囑咐,宋歲為保護典星而做出的準備。可感性的部分,雖然他經歷過一些風浪,自身對於宋年的意外離去還算接受良好,但這事又實在突然,他難免總是在某些時刻格外懷念那位似乎總在前方指路的,短暫的做了一段時間他的姐姐的身影。也就是在這些時刻,他會覺得,典星表現得會不會太無情了些,怎麼能說忘就忘呢?明明心裡十分清楚這並不是典星自願的,卻還是忍不住這樣想。
沒有人知道,典星常常夜半驚醒,心中滿是失去了什麼的惶恐不安,然而想到腦子發疼也回憶不起來失去的東西。後來,他不再枯坐到天亮,他學會了在驚醒後捂著胸口那不知從何而來,但心中覺得它很是重要的,微光閃爍的小小水晶瓶,一顆心就好似被那點點溫熱撫慰了一般,足以讓他再次安然睡下。
達姬等幾乎所有地下勢力都被收服,事態相對穩定後,帶著有能力搬動巨石或者挖掘地下通道的裝置和人手去過幾次那片倒塌的廢墟,想要再找找宋年。但山路難走,裝置想上去並不容易,最後也只搬進了幾臺比較小型的,剩下的則要靠人力來工作了。她還不知道宋年到底有沒有解決那怪物,所以未免讓人們陷入危險,她找的還是有超強逃跑能力的人,導致最後留在山頭進行挖掘清掃工作的人不太多,進度難免緩慢。在持續著這一工作的同時,達姬讓眾人留意一切變動,萬一地下有震動,可能就是那吃人的怪物醒來了,他們要第一時間拋棄所有直接開溜。
說心裡話,達姬其實更願意留在山頂和這些人一起尋找宋年,而不是去應對地上人,可惜她如今越發忙碌起來。她雖然收攏了地下勢力,可對面的地上人似乎也在這段時間裡團結了起來,如今雖然小鬥爭幾乎完全停止,局勢卻好似越發緊張得一觸即發起來。勢力裡需要有她坐鎮,她只能無奈的每次待一小會兒就離開,小山頭僅留下有能力的那零星幾人,而她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們優先保護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