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狀

感知能力明確地告知宋年，這裡面已經沒有活人存在了，別說活人了，除了偶爾看見的血跡能證明這裡曾經有人以外，連屍體骨架這些東西都沒有。她感覺緊貼著自己的那人身體僵硬，已經忍不住抓緊了自己的胳膊，甚至走的每一步都帶著點抖。

“宋年……剛剛那邊……是不是有個影子？”達姬結結巴巴地問，她聲音壓得很低，似乎怕驚擾到什麼那般。

宋年嘆氣，忍住了戲耍人的壞心，安慰她：“什麼都沒有，別自己嚇自己了，你是來救人的，想想海茵，為了她你可以什麼都不怕，對嗎？”

“對……沒錯。”達姬又記起發現海茵不見時的焦急，她語氣肯定地回答，接著，似乎給自己打足了氣，她忍不住對著空曠黑暗的四周喊叫，還越來越大聲“怪物，欺負弱者算什麼本事，你來和我打！把她還給我！”

“嗯，就是這樣，保持住，走這邊。”宋年點頭，這層她已經探查完了，四處很是安靜，看來它並不在這。而同時她還找到了別的樓梯通道，正拉著達姬小心點避開地上的坑洞，往那邊走去。

順利來到了下一層，這裡的坍塌更為嚴重，上面那層只是砸下幾片屋頂，這一層則連牆體都損毀得差不多了。而腳下坑洞極多，能落腳的地方少了一大半，剩餘看著能落腳的地方，有些踩上去就酥脆得往下掉渣，恐怕根本承受不住人的重量，只能趕緊收回腳。那些坑洞下面是同樣昏暗的下一層，由於樓高比普通建築更高，只靠手電筒的光亮很難觀察到下層的事物。這一層的血跡看起來更多更駭人了，不過都損壞成這樣了，這層自然依然沒有活人存在。

再找到另外的樓梯向下行走，這一次卻不太順利，這樓梯有一半都塌了，兩人互相攙扶著跳過樓梯斷裂的地方，好不容易來到了底部堆積成小山的建築廢墟上。

這地下第三層應該就是山底這建築的最下層，所以這層的地板倒是隻有開裂和凹凸不平，但沒有塌陷出很大的坑洞。到處都是一堆一堆的樓板鋼筋和被砸得變形的桌椅裝置，大片大片的幹涸血跡顯露出曾經這裡發生的恐怖的一幕幕，每走一步就會揚起遮蔽視線的塵土，宋年小心謹慎地觀察著尋找著，卻突然一愣。

她回過頭，駭然發現原本緊挨著自己的達姬不見了蹤影。

她眯著眼睛再轉回頭，眼前就是一張面板被過度緊繃且放大後隱隱開裂露出內部暗色的人臉，佔據了整個視野，見她發現它了，那東西發出了一聲清晰而沉悶的“咕嚕”聲。它張開那嘴角開裂都能咧到耳根的大嘴，企圖把宋年吞進嘴裡。

這東西，很擅長欺騙她的感知能力啊……要不是達姬的溫度消失了，她還真不能現在就發現它。

千鈞一發之際，宋年抬腳踢上了那張大臉，並藉著反作用力後退了些距離。這時才有機會細瞧，隨著那張臉被踢得一顫，整個地下第三次都隱隱有液體波動的震感，帶起來大片飛揚或落下的塵土沙石。接著，那些剛剛還隱藏著的各種色彩就顯露出來，憑此才能發現，這東西的本體竟然如此巨大，已經完全把這地下建築佔滿了。

包括兩人之前走過的上方兩層。

也就是說，大約從進入地下開始，她們就已經被它完全包圍了，而它一直暗中注視著，直到兩人進到最深處，輕易逃不出去後，才出現並發動襲擊。

看著那些漸漸要把自己緊緊裹住的，色彩絢麗並不斷波動變幻的粘稠濃霧，明明是萬分緊張的時刻，可宋年竟然有片刻失神。這裡面好些色彩，她都沒見過，而對異鬼來說，通常擁有的色彩越多則表示其能力越多，她罕見的起了貪意——想要試試那些陌生色彩。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宋年都成了甕中之鼈了，它還是堅持用“嘴”來吞人，捱了她好幾下才在她避無可避的時刻成功把她裹到了嘴裡並快速地又“咕嚕”了一聲，完成了一個約莫是吞嚥的動作。

然而它那腐朽破爛又散發惡臭的口腔之後，並沒有連線類似食道的器官，只有一片由瘴毒組成的海洋。

它們緊緊裹著宋年，確實在進行類似消化分解的工作，但是這種“意圖”並不強烈。不同的毒一個個湊上來，就好像是小孩子吃糖果一樣，你舔一口我舔一口，而沒有用牙齒咬的意思，所以工作進度很是緩慢，否則以它們的體量，完全能夠壓得她瞬間解體。

不過即使它們沒有那麼強勢，宋年為了方便行事，還是放棄了人身，化為一團同樣色彩變換的小霧團，在自己的邊緣被一點點侵蝕的過程裡快速遊走，尋找達姬或者海茵的身影。至於由內部發動攻擊，畢竟差距太大，這倒是不能急於一時，否則讓它警覺起來，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如果它的消化過程從來都這麼緩慢的話，她應該能找到那兩位，只不過人類在這樣濃鬱的瘴氣之中，恐怕狀態不會太好。

找達姬的過程很順利，畢竟是宋年投餵出來的，靠著一些熟悉的痕跡，不過三五分鐘的功夫，宋年就把昏迷的達姬裹進了自己的小霧團裡以保護她。

宋年這裡還存留了一些氧氣，好懸讓憋得面頰紫紅的達姬緩了過來。見過宋年化作煙霧的樣子，達姬清醒之後沒有表現得太過驚慌，可她臉色卻陰沉得嚇人，因為她已經嘗試過了被它吞下的體驗，實在糟糕至極。她們都不免懷疑，如果海茵在這東西體內，如此幾乎完全沒有空氣氧氣的環境裡，她又能堅持多久？

達姬詢問宋年，自己能不能幫上忙，宋年表示不行，至少化霧這一項不行，盡管理論上達姬能做到，但以人類之軀強行做這種事就相當於在推進其被瘴毒侵蝕的過程。不過同時宋年想到了什麼，帶著達姬游到了上層，在這裡因為偏遠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霧團的讓路中，把達姬“吐”出了它的體內。

“攻擊它，怎麼攻擊都行，盡量堅持久一些，就算你被吞了我也會再回來救你。它有動作的時候，我應該能更容易的找到一些結成團的穩定存在，海茵可能就在那種地方，加油。”這裡已經位於地下的負一層了，它的身體收縮了一些，只剩地面上薄薄的一層，宋年不忘在體內又裹上一些空氣，才給達姬留下這句話後，鑽了回去。

有了外部的攻擊，宋年終於能從它全身的震顫中，順利找到一些更穩定更凝聚的霧團。穿過三個這樣的霧團，她在裡面分別發現了幾只被腐蝕了羽毛的死鳥、幾只被消化掉面板的野兔、一頭幾乎只剩骨架的……不知道什麼生物。如果還有口腔和心髒的話，宋年恐怕會覺得口中發苦，心髒被揪緊罷，因為這幾個結團裡的東西顯然是按照被吞入的時間順序而排列的，如果海茵在繼續往後的位置……她有些不敢想了。

心中擔憂，但她動作沒停，鑽進第四個霧團並看清裡面情況的時候，心中終於有了些喜意。這裡面正是海茵，她這段時間留長了些的頭發被煙燻火燎了一樣捲曲變短，睫毛眉毛更是被灼得沒了蹤影，只留下顏色淺淡的根茬；身上的衣服到處是洞，洞口中滿是凹凸不平，黑紅滲血的可怖腐蝕傷；這還是被幾層冬季衣物保護的地方，那些沒有衣服保護的臉部頸部手部等等部位則損傷得更嚴重，特別是本就只有薄薄一層的眼皮嘴唇，幾乎快要完全被消磨幹淨；鼻子耳朵的情況能好一些，鼻子略塌陷了下去，把呼吸孔壓得只剩兩個小點，耳朵則是藏在頭發下，還沒怎麼受傷。如果宋年再晚來幾分鐘，恐怕海茵的眼球就得受到難以逆轉的傷害，而嘴唇被蝕壞的話，瘴毒應該就要大量地由口腔進入腸胃之中，從內部開始消化她，同樣難救回來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在第四個霧團裡的海茵能堅持得比上一個霧團還完整；雖然不知道她在這無氧的環境裡怎麼活下來的；雖然她看起來受了不輕的傷……好在她還有微弱的呼吸和算得上平穩的生命體徵，這一趟沒有白來。

就在宋年把昏迷的海茵用自己的小霧團裹住隔離的瞬間，她突然感覺四處都在震顫，晃得她發暈。而地動山搖找不著方向的過程裡，她被送到了它那腐爛發臭的口腔裡，一聲類似嘔吐的悶響響起後，她就被它吐出了口中。

宋年是真的沒想到這個發展，沒了人形的她和那張大臉對著，清晰看見它的表情成了一種扭曲的痛苦狀，她不由得開始想：達姬這麼猛，給這東西打痛了？

繼而宋年就發現了不對勁，盡管她用自己護住了海茵，但內部竟然有些蠢蠢欲動開始不受控制地“舔舐”海茵的瘴毒，然後那些物質在接近海茵之後，表現出了一種暈乎乎反應遲鈍的“酔意”。在這陣醉意傳遞到宋年的感知中時，她同時體會到了一種被人拿鈍刀子挫肉的痛感；而那些醉了的瘴毒似乎被割裂了一樣，讓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被撕扯著快要破開，又是另一種痛。

呃，原來是海茵的問題，也許它同樣經歷著這樣的疼痛，早都想把海茵吐出來了，只是之前沒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