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濃稠得彷彿能吞噬一切。紅狐小隊穿過稀疏的樹林,終於抵達了他們選定的臨時休憩點——那座廢棄的避難所。月光慘白地灑在殘破的建築上,勾勒出扭曲的陰影。空氣中瀰漫著腐臭的氣息,令人作嘔。
“就是這裡了,前段時間我們紅狐小隊來過的。”老周低聲說道,手中的火把照亮了前方。光線所及之處,橫七豎八地躺著腐爛的屍體。蛆蟲在潰爛的皮肉間蠕動,蒼蠅嗡嗡地盤旋。有些屍體已經膨脹變形,面板呈現出詭異的青紫色,彷彿下一秒就會爆裂開來。
瘦猴捂住口鼻,聲音悶悶的“唉……這是白色惡魔乾的吧?太殘忍了。”他一邊說,一邊無奈地搖頭。
“除了傳聞中的白色惡魔,還有誰會做這種事?”老周啐了一口,眼中滿是厭惡。“我們當兵的最看不起屠殺無辜平民老百姓撒氣,有本事衝著我們這些練家子來。”
何汐站在陰影裡,月光照不到她的面龐,讓人無法看清她的表情。她看著那些屍體——軍靴的印記,整齊的彈孔,致命的刀傷……這分明是軍方慣用的處決手法。但此刻,她卻要聽著自己的代號被一次次提起,像刀子般剮著她的心臟。
她不經意間抬頭,正對上紅狐的目光。與其他士兵不同,那雙眼睛裡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複雜的瞭然。看得何汐心頭一顫,慌忙移開視線。
“小夥子?你怎麼了?”只見瘦猴突然驚呼。
眾人轉頭,便看到往常一向隨和大度的羽風死死攥著拳頭,指節發白。他的呼吸粗重如受傷的野獸,額角青筋暴起,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白色惡魔……”羽風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聲音嘶啞得不像他自己,“他殺了我重要的人……趁我離開避難所的時候。”
何汐的身體猛地一顫,瞳孔驟然收縮。她下意識後退半步,後背抵上被血染紅的冰冷牆壁。紅狐敏銳地注意到她的反應,若有所思地眯起眼。他走上前,輕輕按住羽風的肩膀“冷靜點,我們會找到那個混蛋的。”
安撫好羽風后,眾人開始清理出一塊能休息的地方。何汐機械地搬運著屍體,腦海中卻不斷迴響著羽風的話。這導致她神情恍惚,甚至一個踉蹌差點被屍體絆倒,是紅狐連忙上前扶住她。
“需要幫忙嗎?”紅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何汐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手中的屍體重重摔落在地上。
“……不用。”她生硬地回答,連忙用力拖動屍體,加快腳步走開,似乎是在躲避著與人接觸。
夜幕完全降臨,小隊在建築外點燃了篝火。他們圍著篝火坐下,跳動的火光映在每個人疲憊的臉上。馬匹則被安置在原本鋪滿屍體的建築內,瘦猴時不時向那邊吹兩聲口哨,彷彿是在呼喚自己的馬。
篝火噼啪作響,火星在夜色中飛舞。紅狐用樹枝撥弄著火堆,餘光卻一直鎖定著坐在對面的何汐。火光在她臉上投下搖曳的陰影,將那雙閃爍著紅光的紫羅蘭色眼睛映得格外深邃。
“介意我坐這兒嗎?”
紅狐的聲音在夜色中顯得格外低沉,像是刻意壓住了什麼情緒。他抱著水囊走過來,軍靴無意間踢到一塊碎石,發出輕微的碰撞聲。何汐的肩膀明顯繃緊了一瞬,又強迫自己放鬆,彷彿在告誡自己不要反應過度。
“隨便。”她往旁邊挪了半寸,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血宴之斧的紋路,指腹輕輕描摹著斧刃上那些細碎的劃痕,像是在藉此轉移注意力。
紅狐挨著她坐下,近到能聞到她髮間淡淡的洗髮露香——不是那種廉價皂角的刺鼻氣味,而是某種清冽的草木香,像是雨後森林的味道。可不知為何,這氣息卻讓他恍惚了一瞬,記憶裡貧民窟的雨夜、潮溼的泥土、姐姐的髮梢……那些早已模糊的片段突然變得鮮明起來。
他擰開水囊灌了一口,喉結滾動著,像是在拖延時間,又像是在給自己鼓勁。
“說起來……”紅狐往火堆裡添了根木柴,火星噼啪炸開,映得他的側臉忽明忽暗,“你小時候有兄弟姐妹嗎?”
面對突如其來的提問,何汐的脊背僵直了一瞬,像是被什麼刺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如常。她盯著火焰,聲音很輕“喔,有個弟弟。”
紅狐的心臟猛地一跳,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他藉著擦水的動作按住胸口,指節微微發白,彷彿這樣就能壓下那股突如其來的悸動。
“那他現在在哪?”他問得隨意,可嗓音卻比平時低啞了幾分。
何汐沉默了一會兒,火焰在她眼中跳動,映出一片搖曳的光影“不知道。”她終於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被夜風吹散,“很多年沒見了。”
紅狐盯著她的側臉,試圖從她的表情裡找出任何破綻——一絲懷念、一抹痛苦,甚至是偽裝下的動搖。可何汐的神情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只有緊握的拳頭洩露了一絲情緒,但那似乎也與他無關,而是某種更深、更遠的記憶。
他仍不死心,狀似隨意地繼續問道“你聽說過十一年前的貧民窟暴動嗎?那時候死了很多人,只有我和一些同樣年幼的兒童倖存。”
何汐搖頭,火光映在她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沒有。”她說,“我……不在那裡。”
紅狐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水囊的皮質表面,粗糙的觸感讓他稍稍回神。夜風嗚咽著穿過廢墟,像是無數亡魂的哭泣,又像是那個遙遠的血夜裡,姐姐最後對他說的話。
“你弟弟……”他頓了頓,聲音輕得幾乎像是自言自語,“他今年大概多大了?”
面對紅狐不斷的提問,何汐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都說了我們已經好久沒見了。”她輕聲說,“記不清了。”
紅狐的呼吸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