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其所欲,不過子女玉帛,其人不過鼠竊狗偷,我大明第以一二嚴邑委之,然後邀其捆載,擊其墮歸,則往往得志。”
“然今倭人關白欲以與朝鮮往來,其舍東南不犯,直趨西北,斡旋國交,正所謂舍肢體而攻腹心,此其心則足可畏也。”
朱翊鈞滔滔不絕地說了一通,見申時行嘿然不語,便自己接下去說道,
“南北災傷,國庫空虛,這些朕都知道,可國家諸費皆可省,唯養兵設防、練習槍炮、製造兵輪之費不可省。”
“船政之議,當為國家籌遠久之計,朕殊以為,欲守備則必先造船,欲造船則必先裕餉,欲裕餉則必先浚源,欲浚源則莫如振興商務。”
“朕近觀,但聞兵艘、商船並造,則採商之租、償兵之費,息息相通,生生不已。”
“先生每道江南五府白糧額負過重,故而朕欲於南直隸之下設一‘輪船招商局’,專以承運江南漕糧,併兼攬客貨,改內河漕道為長江海道,榷其之餘利以養船練兵,開掘山東膠萊海道,以成富國強兵之計,先生以為如何?”
申時行的面上終於露出了一點兒訝異的神情。
漕運改海運的話題在隆慶年間早有幾番爭論,如今再次被皇帝提起倒不算是別出心裁。
可這“輪船招商局”卻是聞所未聞,早前也沒聽司禮監露出過半點兒口風,難道是皇帝心血來潮?
“臣以為,河道乃國家命脈所關,海運不過河運之間道,輕重緩急,甚為較然。”
申時行謹慎而又不失風度地開口道,
“河漕之策,今京師專倚,江南四百萬石,而驅之冒不測於海運之中,其軍若民之稍愛身家者,必復轉海濱亡命以應役。”
“內河縱決溢梗運不過一二年,而今西北尚寧,京儲可支,又有潘季馴興修漕道,曷若乘此機會暫停一年糧運,約以若干資河工,以若干賑饑荒,再存留若干以興三吳水利,蠲豁若干以蘇息窮民,則燕都、吳郡皆無後顧之憂矣。”
朱翊鈞笑了一笑,道,
“先生果然心繫家鄉。”
皇帝低沉而緩慢的嗓音一點一滴地氤氳在文華殿金碧輝煌的閣殿中,像是黑夜中細密的雨淅瀝無聲地落在深沉的海中,
“不過此次在南直隸開辦輪船招商局——朕可以向先生保證,絕不會因此船政之議再度加重江南五府百姓的負擔,變革河漕既然是朕的主張,便應由朝廷出錢。”
“先前王宗沐、梁夢龍主持海漕之時,蓋因海運所需之五百多艘海船要在湖廣、儀真兩地設廠打造,湖廣因是產木之地,故須承擔打造一半之數,因此當年張居正為使鄉梓免於承擔繁重的海運料派而贊成中止了海運。”
朱翊鈞說到這裡,心中不禁為明清兩朝所面臨困境的極其相似之處而感到唏噓,
“江南百姓實在沒有出了錢還要多交稅的道理,既然福建、廣東兩省的市舶提舉司已被民間稱為‘天子南庫’,那這南直隸的輪船招商局,就不必再從司禮監派人去督點了。”
“朕都想好了,沿江、沿海各省遇有海運官物應需輪船裝運者,均可統歸輪船招商局照章承運,招商局局中由海漕漕官總提大綱、察其利弊,並召集江南海商自立條議。”
“招商局中設官方本金以作借貸之費,民間海商若有需要,即可借款,其款經由海貿利潤逐年償還,無須分紅,只需利息,招商局經營諸事皆由民商自主,其餘無干官員一律不得插手。”
朱翊鈞頓了一頓,直覺這裡有些許不對,但轉念一想,矯枉必須過正,如果當年李鴻章一開始就放手讓民商自負盈虧,也不至於剛開張就虧了三十多萬兩銀子。
皇帝那殘缺的右足在御桌下微微一動,剛要開口再提幾條綱領,就聽申時行開口問道,
“請問皇上,這海漕漕官可已有人選?”
朱翊鈞回道,
“永年伯、定國公、鄭國泰三人就很合適。”
申時行顯是為難地猶豫了一下,終是忍不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