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廿無意中朝洞內一瞥,只見裡面擺著一幅畫像,畫像前面放了些糕點水果。只是洞中光線昏暗,所畫之人什麼樣看不真切。
“這個人是誰?”廿廿走近,蹲下身去,細細地端詳著那幅畫像,昏暗的光線中,只能看到畫像中人的臉龐十分瘦削。
“這個人是我爹爹,”那女孩兒開口說道,“今日是我爹爹的生日,我們相隔天涯不能見面,我只好在這裡遙祝爹爹身體康健。”
廿廿眨眨眼道:“你的家鄉在哪裡?我一會兒便對皇上說,放你回家探親可好?”
那女孩兒苦笑一聲:“我是不能回家的。”
“為何?”廿廿有些驚訝地問。
“我的爹爹是安南首領黎利,”那女孩兒說這話時,語氣中頗有些自豪,“如今安南與大明交戰,我作為人質被馬琪太監送到了宮裡。我這輩子怕是再也回不了故鄉了。”女孩兒說著,語氣和神色間都帶著一股深深的憂傷。
廿廿聽了,沉默不語,她忽地握住了那女孩兒的手,說道:“你還知道你的爹爹是誰,叫什麼,家鄉在哪兒。我卻什麼都記不起來,連要思念誰都不知道。”她說著,一雙大眼睛中閃著空落落的悲光。那女孩兒也不說話,兩個人呆呆地靜默著。
忽地,只聽不遠處傳來朱瞻基的聲音:“我猜廿廿定是在這裡。”說著,腳步聲越來越近,隨著一陣秋日陽光清新的味道,一個明黃色的身影出現在了洞口。
“可真是讓朕好找啊!”果真是朱瞻基的聲音。
那女孩兒聽了,一臉慌張,想要藏,卻已然來不及了。朱瞻基已經走入山洞中,目光也隨即落在了那個女孩兒身上,一臉疑慮。那孩子進宮已有兩年之久,對宮裡的規矩倒是十分熟悉,見了朱瞻基,忙矮身跪下,磕了一個頭,低著臉說道:“奴婢給皇上請安。”
朱瞻基自然已經注意到黎利的畫像。他雖未見過黎利,但對安南人的衣著打扮也還是有了解的,且黎利女兒被送入宮的事情他也是知曉的,隨即便猜出了那女孩兒的身份。
“起來吧。”朱瞻基淡淡地說,心中不由升起一絲不快。倒也不是因為討厭那個女孩兒,而是在與廿廿獨處的歡樂時光中,這個女孩兒和這幅畫像讓他不得不想起南方邊境的戰事,而這耗費了大量糧草與銀錢的戰事無疑是當前最棘手的政事之一。
“以後不要在宮中祭拜異族人了。”朱瞻基沉著臉說道,話不多,語氣卻十分嚴肅。他卻不曾去想,對於那女孩兒來說,這宮裡眾多的人,才是真正的“異族人”。
廿廿見朱瞻基臉色不太對,忙走到他面前笑道:“你怎麼知道我藏在這裡?”朱瞻基自然不會說是小德子告訴自己的,拉了廿廿的手道:“你身上有一股香氣,我是順著香氣便找到這裡來了。”
廿廿倒真信了,抬起胳膊嗅了嗅自己的衣袖,皺著眉頭說道:“定是碧薇給衣服薰香燻得太多了,我早說過不要燻這麼多香了。”
朱瞻基卻忽地定定地望著廿廿認真地道:“即使不薰香,不論你走到哪裡,朕也是會找到你的。”
廿廿卻沒有在意朱瞻基的眼神和說話的語氣,大咧咧地說道:“這樣的話,那下次還是你來藏,我來找好啦!”
那女孩兒見廿廿與朱瞻基聊天,自己站在一旁不免尷尬,想告退卻插不上話,更不能不和皇上打個招呼便私自走掉,當真是進退兩難。廿廿心中卻一直記掛著這女孩兒可憐的境地,轉頭問她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孩兒低聲回答:“奴婢叫黎玉。”
廿廿又轉頭對朱瞻基說道:“皇上,這個姑娘背井離鄉,孤零零一個人在皇宮裡很是可憐,要不讓她來我這裡,跟我做個伴吧。”
朱瞻基用眼睛的餘光瞥了那女孩兒一眼,隨即馬上又將溫柔的目光落在廿廿身上,溫和地說了一聲:“好,只要廿廿喜歡,什麼都好。”
尹天曠在昌江城住了下來。王通執意要將他安排在大帥府居住,尹天曠倒也沒多想,便答應下來,帶著果兒在大帥府落腳。那果兒洗了澡,換了乾淨衣服,倒也出落得清秀可人,只是身子太瘦小了些,已然十來歲的小姑娘,看上去卻如七八歲一般。
那王通待尹天曠倒當真是出手闊綽,不僅平日裡好吃好喝的招待,還給尹天曠送了一盤金元寶和四個美女。兩個漢族人,兩個安南人。尹天曠吩咐果兒將那盤金子收了起來,四個美女則退了回去。當尹天曠吩咐將美女送回給王通的時候,果兒一張瘦瘦的小臉上不由自主地揚起了一絲開心的笑意。
那果兒對尹天曠確然是一心一意,衣食起居照顧得無微不至。只是尹天曠基本不怎麼與果兒說話,常常獨自一個人看書,一個人練劍,一個人在深夜中吹笛子。那笛聲哀婉悽清,讓人聽了忍不住要落淚。果兒就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滿眼的崇敬與愛慕。
若不是安南軍隊時不時地攻城騷擾,這昌江城的日子倒也還算得上歲月靜好。李忠常常來找尹天曠,一為商議禦敵之策,二是已將尹天曠當成了朋友,兩個人一起天南地北地閒談。而尹天曠也只有在與李忠一起喝酒談天的時候,話才會稍微多一些,但絕口不提自己的真實身份和這些年的往事。李忠見尹天曠不願提起過往,便也從未問起過。
安南軍隊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對昌江城進行一次較大規模進攻,尹天曠便和李忠一起帶領軍隊守城禦敵。每當此時,不論外面有多危險,果兒必定站在城樓下,雙手捧著一隻不知從哪裡求來的護身符,口中唸唸有詞地不停地為尹天曠祈禱。而每次當尹天曠平安歸來時,果兒總是衝他燦然一笑,兩隻眼睛閃著淚光。每當這時,尹天曠總會有一絲恍惚,因為那果兒的眼睛長得與廿廿實在是有幾分相似,尹天曠恍惚間便覺得站在眼前的小姑娘似乎就是多年以前的廿廿。當初,廿廿也總是這樣站在憶梅山莊外面棧道上的那棵大榕樹下等著自己回來,也是這樣燦爛依戀的笑容。
如今,卻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