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先生向阿榮分析了他有兩點便利之處:
第一,憑著阿榮目前在御錦堂取得的信任,藉口年關到來之際,上海黑市口糧價格暴漲,提議去船從江陰倒弄一批大米回來,完全可能實現;
第二,阿榮現今有了大道市府協理專務的身份,不久前又剛受到過日本人的嘉獎,這個漢奸之名大可一用,有利於他疏通各層級關係,巧妙避過日偽盤查。
但是不管張先生怎麼說,阿榮始終咬定了一個推託理由:情形複雜難料,一旦這批違禁物資從船上被查獲,便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買賣,東西沒了不說,人也會跟著遭殃。
張先生眼見實在說服不了阿榮,只得嘆了口氣,皺眉道:“也罷!記得瞿先生對我說過,他兩年多前臨離開上海,曾親口寄希望陳兄弟長大以後,能做一個對國家和民族救亡有貢獻的人。如今姑且當你年歲尚小,難以認識到民族危機的嚴重性,本不應該就對你抱有脫離實際的幻想!”
阿榮內心掙扎,如芒在背般。
張先生站起身來,拿起自己的禮帽:“我該走了。但是最後還得對陳兄弟囑咐一下,就是剛才說起到的那批緊要物資,在你這裡點到為止,務必守口如瓶。至於如何才能安全運抵江陰,我會向更高組織彙報,看上級能不能找到別的途經。”
阿榮見這張先生口無怨言,並沒有怪罪的意思,反而內疚不安起來,表情尷尬道:“我難堪大任,不得已辜負了張先生,只好求以寬恕!”
他定要送了張先生出門。
兩個人一前一後剛下了樓,就聽到一個聲音道:“我是工部局的人,請問陳專務在哪裡?”有人回答:“陳司事的房間在二樓。”
還沒有等到阿榮看清是誰要見自己,就被張先生眼疾手快,一把推進到樓梯口的屏風後面。
然後就見張先生搶步上前,迎住那問話的人道:“你是小田吧?”
那人戴一副寬大墨鏡,下面的右臉頰拖著一條深長的疤痕。對張先生上下打量一番,驚奇道:“原來是眾聯齋書店的張老闆!”
接著乾笑:“你既然認得出是我田葉,怎麼還敢大搖大擺,主動打起了招呼,可知田某如今在工部局警務處做了探長,不怕我去向日本人告密,揭露出你以前的身份,抓了去嚴刑拷打?”
張先生坦然笑道:“相信小田探長……不是那種負義之人。我當年可是為你介紹過好幾位導演,還親自執筆為你做過電影宣傳呢。再說,我如今是順民一個,安安穩穩開好書店,日本人又能拿我怎麼樣。”
田葉恨意填胸,道:“可是我自從捱了鍋裡趁那賊人一刀,瞎眼毀容,再也就演不成電影啦。”
張先生做出同情,道:“這大好的演藝前程就失在旦夕之間,我也一直為你很抱不平!”隨口問:“田探長今天過來賭場,是要耍錢玩玩,還是有什麼公務在身?”
田葉近前一步,對張先生小聲道:“我是來找一個叫陳國榮的傢伙,他既是御錦堂的什麼司事,又兼著大道市府的協理專務。電影公司的黎老闆,你也是認識的,他有個親戚在乍浦路上原先開有旅館,因為犯事被懲治,旅館也跟著被沒收處置,這個陳專務就是具辦人之一。黎老闆言到,那處房產本是在他名下,只是借給親戚所用,讓我想辦法從中周旋。”
他左右掃了一眼,又神秘道:“不瞞張老闆,田某今天其實還有另外一個目的,就是要驗證這位陳專務的來歷,會不會就是以前的那個格里陳。我前幾天為了查清那個旅館的來龍去脈,特意翻找到原先的一張報紙,那上面登著大道市府,向日本海軍慰安所捐贈房舍的訊息,附有一張對蘇市長几人頒獎的新聞圖片,裡面就有格里陳的人影,只是影象有些模糊不清。”
張先生驚道:“不會有那麼巧合吧。”
田葉道:“所以我才要過來當面予以確認。”
厲言警告張先生:“田某是因為覺得以前確有被你幫過許多,才會說得詳細。但是你要記住了,你過去與袁導演一些人參加左翼活動,長期做著反抗日本人的活動,我對此一本清賬,若是發現了你哪天對我有所不利,可就不就像現在這般客氣了。”
然後說了聲“回見”,就帶著一個跟班轉身上去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