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之人不再提起,就連前朝早先那些以命相逼,跪在午門外想要讓皇帝廢黜她,將她攆出宮外的言官們,也幾乎沒了動靜。
這樣的事,她卻全然不曾注意到。
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生活在皇帝為她鑄造的蜜罐中。
他讓她住進只有皇帝才有資格入住的乾清宮,與她同吃同睡。
他言語溫存,為她早起描眉,晚睡梳頭,但凡咳嗽一聲,都要叫太醫來為她診治,深怕她身子有一絲不適。
他那樣厭貓,可卻因為她喜歡,允許她在乾清宮飼養玉小廝。
他抱著她,將耳朵貼在她小腹上,說想有個兩人的孩子。
......
一樁樁一件件,太過溫馨,太過叫人動容。
那些好,化作一根根絲線,織成一個大大的蠶繭,將她緊緊包裹其中,讓她辨別不清方向。
以至於叫她險些忘記了,皇宮是怎樣一個的地方。
它表面花團錦簇,內裡卻是個吃人的魔窟,時刻張著血盆大口,將那些年輕的花一般的生命吞噬掉,並且絲毫不留痕跡。
是她太傻,太蠢,竟會覺得自己會擺脫掉被吞噬的命運,成為唯一的意外。
她的血是熱的,可皇帝不同,一個多年在陰謀詭計、屍山血海裡摸爬滾打的帝王,他的血比冬日裡的寒冰還冷,玩弄權術是他的本能,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穩固他的江山。
與他相伴多年的慶嬪、淑妃,甚至兒子李元淨都尚且得不到他真心相待,何況她哉?
可她卻被假象所迷,只當自己是那例外。
回首想來,明明皇帝在她跟前有那麼多的不尋常,卻統統被她刻意忽略掉,以至於有了今日局面。
比如,他會在不經意間,用一種她看不懂的神情望著她,見她望過去,他便似沒事兒人似的吻她。
再比如,在兩人歡好後,他會問她,若是有朝一日她發覺他對她隱瞞了一些事情,她會如何,然後在她詢問是何事時沉默不語。
彼時,全身心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她,並不將這些不尋常當回事。
她被他用寵愛填滿,再無暇顧及其他。
如今,這些在往日裡被刻意忽略的瞬間一點點浮出水面,叫她再欺騙不了自己。
從頭到尾,她只是皇帝用來迷惑安王的一枚棋子而已,與後宮中的那些嬪妃,沒有任何不同。
但意識到這一點,還不足以叫她傷心欲絕,畢竟在宮裡,能做一個有用,能夠被利用的人已經是祖上燒香,多少人因為沒有利用價值而被棄若敝履,相比之下,她還算幸運。
只是縱使明白這個道理,心裡那道坎兒卻始終過不去。
出宮那日,荷回看著皇帝如往常般事無巨細關心自己,放下帝王身段替自己捏小腿的樣子,她其實很想問。
皇爺,是真的嗎?
他對她所有的情誼,真是全出自利用?
若當真如此,他的演技倒比鐘鼓司的那些優伶、小唱們演技更為精湛,叫人為之嘆服。
可她不敢,怕問出口,得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到那時,她該如何自處呢?
可與此同時,她又怕答案是自己想要的。
那會讓她懷疑,他又在做戲哄她。
若真如此,她倒寧願他對自己說實話,別叫她像是傻子一般被蒙在鼓裡,還天真地以為自己當真在他心中有多重的位置。
左右躊躇,進退兩難。
這般情況下,那股被她壓抑已久的逃避心思再度在她身體裡如野草般瘋長,勢不可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