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抿了唇。
李元淨以為他會說沒有,然而事實卻終究未能如他所願。
他的父親半張臉落在陰影裡,目光不再落在他臉上,而是望向不遠處的虛無,緩緩張口,打破他最後一絲幻想。
“有。”他道:“朕是個男人,大抵世間男人都有這種劣根性,只會想叫自己最愛女人的兒子繼承自己的家業。”
“朕也不例外。”
“可即便如此,朕還是想著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若你經受住北戎的這次考驗,朕便許你將來當個閑散王爺,一輩子衣食無憂。”
李元淨愣愣的,“爹爹說什麼?”
什麼叫許他當個閑散王爺?
難不成......
李元淨如同被扼住了咽喉,一動不能動。
皇帝起身,輕腳走到他跟前,聲音平靜無波,說出的話卻如刀子般紮在他心上。
“將來儲君繼位,不能有任何阻礙他的絆腳石。”
李元淨睜大眼睛,四肢無限冰涼,比被發現勾結榫先時更甚。
他的父親,早早為他和沈荷回的孩子安排好了儲君的位子,而他自己,早已淪為了一枚棄子。
這場與北戎的戰爭,從一開始,就只是決定他這枚棄子要不要被徹底廢掉的一場試探而已。
而他卻對此一無所知,傻傻掉進圈套,為他奉上這一場拙劣的表演,叫他有了堂而皇之舍棄他的理由。
為了沈荷回,為了她那根本沒影兒的孩子,他竟算計到如此地步。
李元淨跪在那兒,整個人像是被掏空。
“父皇,你確定沈荷回會給您生出皇子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愣愣抬頭,報複一般咬牙切齒道:“這麼多年了,宮中就我一個孩子,這是上天的旨意,您改變不了,沈荷回她不會有孩子,她跟您不會——”
“主子!”
正當李元淨要接著說下去時,被一聲急促的叫聲打斷。
轉頭一瞧,那人已經打簾子進來,不是旁人,正是王植。
他一臉憂慮,連禮都來不及行,便對著皇帝小聲道:“主子,皇後娘娘有些不好。”
皇帝一愣,隨即也不再管李元淨,猛地開啟氈簾,大步朝荷回所在的營帳走去。
外頭士兵正在搬運物件兒,見著皇帝,急忙放下東西行禮,卻見他並未同往日般停下來同他們寒暄,而是急匆匆離去,不禁跪在那裡面面相覷。
帳內,荷回正趴在榻沿邊往痰盂裡吐酸水兒,忽覺背上一熱,下意識抬頭,見著來人,兩只強撐著的手臂不知怎麼忽然就軟了下去,整個身體往榻下掉。
“娘娘......”侍女要上前來攙扶,然而還未到跟前,荷回整個人便已經被皇帝接在懷中。
他伸手替她捋好鬢邊散落的發絲,將她抱坐在榻,來不及接侍女遞過來的錦帕,親自拿衣袖去擦她嘴邊殘存的津液。
侍女似乎未預料到這般場景,不由愣住,還是王植提醒,她們方才醒過神來跪下。
荷回的臉比起方才略有些蒼白,皇帝抿了唇,去摸她的兩隻手,只感到一陣又一陣的涼意。
“怎麼回事?”
明明只是極普通的一句話,卻無端帶著一股冷意,侍女們額頭抵在地上,只是瑟瑟發抖,說不出一句話來。
還是王植臨危不懼,上前道:“主子您走後不久,奴婢便叫這幾個人給娘娘送上吃食,先開始還好,小饅頭和粉湯娘娘都進得香,只是唯獨那烏雞湯,娘娘聞著說味兒不好,勉強進了小半碗便開始吐起來。”
王植將荷回沒喝完的半盞湯小心端過來給皇帝瞧,然而只是一個閃神的功夫雞湯便已經到了皇帝手中,被他喝了下去。
王植大驚失色,畢竟這烏雞湯若是有什麼問題可不是鬧著玩兒的,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便有另一個人率先開了口。
荷回瞧見皇帝喝那雞湯,強撐著身子從他懷裡坐起來,也不顧在場有沒有人,會不會將她冒犯天威的言行傳出去,拍打著皇帝的背急道:“......快吐出來,吐出來。”
萬一有毒怎麼辦?!
她已經這樣了,他難道也要隨了她去,做一對雙死鴛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