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
他低下頭,風灼熱地吹過他的寸頭短發。隱約,他好像在懷念某種吹拂的感覺,像有柳林掠過他的面頰。
他不能轉頭進入酒館然後抓起某個男人來兩拳——當然也不能將這個酒館都掀起來。她對他說這樣很危險,而且也沒有意義。他不能回到自己的‘家’然後真正教會身邊的人,忽然冒出來的親戚,妻子等等鄰居,‘真正要做的事’,而只能用他的薪水讓他們好歹溫和些。不。不是時候。他昏沉想著,並且十分冗雜,至於,現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低下頭,在‘明光原野’上看著她,擔憂而猶豫。
“別——”他磕絆道,不敢伸出手:“別難過。”
淚水從她面上滑下。她顯有些驚訝,不曾意識到,故抬起手,擦拭面上的淚水,搖頭道:
“沒關系,我不是在為自己難過——我只是覺得——”
她回頭看那墓碑。金色的原野向下傾倒,光落在她的綠眸中,閃爍紛紜,凝固成淚珠。
“果然,”厄德裡俄斯低聲道:“世上哪會有生來就如此兇惡殘暴的生靈呢?如是甚多人覺得‘鬣犬’天生有罪,但無論是她們也好,他們也罷,沒有人生來就是罪人。”
醜男人不再說話了。陽光灑在二人身上,他垂下頭,而就在著短暫的地面影中,仿出現了另外一個截然不同的人,暗自神傷。
聽眾們望著她。
聽眾——正是,在原野上還有兩個聆聽者。考慮到眼下的問題,以及在不遠處和他們遙遙對望的那座紀念曾經是‘鬣犬’士兵而如今成為和自己未能出世孩子相擁母親的小碑,他們的某個身份就顯得非常突兀:這是兩個男人。在這個議題間,人可能會覺得如果聽眾是一女一男從而以自身的性別角度提供一二有建設意義的意見很更好——但這只是兩個黑發的,高大的,不可見,如同生命元素一樣的男人的虛影,顯在原野周邊大林木前。
這兩個男人的面目,在可觀測的假設中,實際也是模糊如水的,但仍能看出一二輪廓和情態,去知道這兩人的模樣實則完全一致,而更進一步,似能察覺到有種深刻的情態,使這兩具高低一致而寬窄無二的同面軀體分開。站在左邊的這男人,很有可能沒有右邊這個強壯,因他的袍子顯更寬松,由是反給予他一種飄渺而無定形之感。他本人就像蒙在他面上的霧,而相反,站在右邊的這男人,在他最虛幻的狀態中,倒也顯很堅固 ,沉穩,猶豫地,紮根在地中。
兩人聽著,從開口的瞬間,就能分別得更清晰。左邊的男人姿態始終是放鬆的,相反右邊的男人則神色憂愁,始終看向二人無能企及的陽光中,那一女子和一個極醜男人彼此對話的場面——他長得實在是英俊,尤其有這個醜男人照拂,但在他的身體已溶解,面目已模糊的現在,哪怕是過去,他的樣子都像他很可能願為了能直視那女子,而將所有的身體都拋棄,進入那唯一一對相似的眼中,從肉身中墜落,掉落在她眼前——因此,為何兩個聽眾都要是男子呢?也許不妨從引力的角度來考慮,在某些情況下,女人對男人的吸引力如此之大,而在他身上,於遠處這個女子來說,又是無與倫比的——幾像一種不可逃離的法則。
女人轉過頭,看向那林木處。兩個男人看著她;她看著那搖晃,空虛的陰影。
“ ——我不是軍人,但你相反就很熟悉了。”左邊那男人開口,顯然確實在認真聆聽:“你覺得那士兵領悟了什麼呢?”
右邊的男人嘴唇動了動。他面上的樣子似全未注意對話,但奇跡般地,似這問題和答案並時觸動了他的心絃,他的恍惚和抽離在剎那就結束了,克己和自制顯著地將他從漩渦中抽離出來。他深呼吸,而後面露笑容,鼓勵,苦澀,而悲傷。
“她領悟了戰爭。”他簡單道。
“很意外。”左邊的男人道,略別過頭,用那飄忽不定,遊離的神態看著他:“如何?”
右邊的男人猶豫片刻。
“這只是我的猜測——戰爭和生育,本質來說,完全是相反的事,但,她是個‘鬣犬’,也許她是從她經歷的角度去感受的。戰爭,使部分人死,而使部分人存活——是不是有些像難産?”他緩慢道:“也許她在最後忽然意識到自己在,什麼樣的境遇裡,而忽然釋懷了。”
“我私以為難産是難以釋懷的事情。”左邊的男人回答:“為何她反倒顯解脫?”
右邊的男人靜了會。他再次抬頭,看向原野上的女人,久久不動。
“——因為她是在自己選擇的戰爭死去的,不是被強迫。”他回答,苦笑:“當然,無論怎樣都說不上好。可憐的母親和孩子。”
左邊的男人沒回話。他背手站著,看向遠處——光蔓延得很遠,然在天盡,群山環繞處,光線已失密集而層林重疊,黑暗仍在顯現。更遠,人眼不見處,平原上有積雨雲,龐大通天。
“是嗎——這就是戰爭?”他最終道:“那我倒是有些體會了。”
右邊的男人轉頭,面上困惑。
“……怎會?”他小心翼翼道。左邊的男人笑了,抬起手:
“這不是你要關心的事,拉斯提庫斯大人。”
他指著那遠處的雨雲:“戰爭要來了。”
“昆莉亞真的對你夠厚道了。”瑪文妲說,跟在她後邊,兩人穿過農人的田舍,踐過清澈的溪水,奔向遠處,不曾看路,也似不曾考慮過返回的事:“你知道她有幾天就坐你門前等著,況且,對你好像睡了她丈夫的事,她壓根就沒追——”
“你就少說幾句吧。”她在前面一拍馬臀,馬後抬腿,潑水在瑪文妲前。
“狼心狗肺!”她罵:“我是擔心你。”
她笑了,繼續向前,心情好了點——但沒完全好。
這是可以理解的,任誰在經歷過從三月開始的連續作戰,四月的軍營哭喪,四月中的墜馬和回營後迅速的體檢,以及那讓她難以忘懷的詢問“告訴我,塔提亞。”然後就像她往常一樣,背對著她坐下,沉默而又顫抖,悲傷似又有點憤怒——但為甚會是這樣的場景——是不是真的是維裡昂?)——是的,是真的!——然後,在那之前,使這個對話變成必然的‘生殖體檢’——“請把褲子脫下來。”“不。為什麼?”“您需要把褲子脫下來,我們要檢查您的□□。”“開你爸的玩笑。”揮拳)腿部踉蹌)幾個人合力將她拖到床上)“你們在幹嗎?”她真切疑惑道,從上往下看見奇瑞亞在床邊的臉,疲倦,看向窗外。
“營裡爆發了淋病。在繼續擴大前,要做篩查,安靜配合罷,塔提亞。”她抱臂對她道:“就當給其餘人做個榜樣。”
太好了!她興高采烈對她比了個倒拇指:“按照她們那個濫交程度,現在才爆發這鬼病已是——”
謝天謝地。話音未落,她已感下身一涼。起初她仍是冷靜的,對著自己赤裸的下身,說:“完了嗎?我特別潔身自好——”
然後——她停馬,面色一變——然後她現在都覺得惡心。她不知道其餘人為何事後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般對此事絕口不提——那瞬間她忽然想起了安克塔。她想起她和她鬥毆時被她那熊一樣的身體暴力地壓在身下的窒息感——那不是痛苦,就像體檢時不是一樣。那是種寒冷——引起了狂暴。
“塔提亞!”奇瑞亞命令道。她還是在踹醫生。“滾。”她嘟噥道。
“她的毛發格外濃密些,奇瑞亞司令,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