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不是呢?氣候一年比一年怪異,就差天災的爆發了。自從‘迦林’女王去世後,只有那五年間,我們有過一陣清淨日子,就是王女帶來的。但他們做了什麼?砸倒女神的神像,汙衊他們正統的女王,然後,我們的境遇便如此。”
“也許我們值得天譴。”
“是……”
貓在她撫摸下原先放鬆悠閑,忽而轉過頭,凝滯不動。她亦察覺到屋外高聲說話的驟停,換一陣輕微的細語,衣衫摩挲,手指向意:
我聽說……
是她……
一刻後,人已散盡,她才起身出門,身旁跟著那隻貓。餐廳裡只剩下廚房的幫工在收拾食餘。貓跳躍其間,盡享饕宴。她不緊不慢,沉默向前,一瞥中,可見僕從好奇,仰慕的神色。
——安伯萊麗雅殿下。
侍從同她行禮,她亦回禮,格調同她回敬叔父或貴族別無二致,仿在她空洞的眼中人與人之間差異極微妙。一目驚惶,而這兒的侍從們發現——若習慣了,這種眼神使人舒服。因為她不期望人做任何事,不指望自己的心情得到滿足。她們因此都承認:這孩子不同凡響。
先前餐桌上的傳聞是不是真的?是她們眼前的這個少年——這個近來才長大的少年,扭轉了原先看上去無法挽回的局面。她們盡量小聲而繪聲繪色地描述著:二十年前,我曾親眼看過……水上……與那一模一樣……她躍出水面,接住那柄劍,像道旋風,拔劍而出!
“我能用這些去給假山的動物們吃嗎?”她正想著,她已抬起了手,使侍從猛然回神,面有驚慌。
“噢,當然,當然——殿下,這就是為您準備的。”侍從將地上的桶遞來。安伯萊麗雅接住,稍點頭,道:“多謝。”然後轉身離去。
貓在她身前走著,步履中有言語無法描述而使她心領神會的韻律。她幾乎要忘記語言,在每分每秒中都要重新捉住。長輩希望她活得安穩,但每分每秒——對她來說都是危險的——她在冒險失去那些勉力被鑄造成型的念頭和含義。她看見行人對她投來的眼神,有時需回憶——其原因——是的,那是因為她昨日立下了功勞。她避免了龍心——這最受母親和叔父忌憚的事物被解放。她防止了這條在人言語中灰暗的河流行得更深。但這對她來說沒什麼。她甚至會遺忘有這件事,如果不是聲音在漸進中越發清晰。
概念——對她來說不好掌握。比邏輯要艱難許多,而概念的不明晰,使邏輯食之無味。有時她想若概念是如此朦朧之事,邏輯這線條的存在有何意義?一個模糊的概念引向下一個,宛如唯有這完成的線條——工作,是其目的。
她進入動物房,漫天藍羽鋪灑她面前,孔雀舞而降,青雀並首鳴。豹從假山後穿出,緩行至她面前。她伸手,從桶中取出零血的髒器,猩紅滑落她手臂,滴落在地。無獸稍動,唯注視她。紅河淌靴旁,獸足之下。她不知道,以為是盼望著食物,眾獸才如此肅穆;它們從不在她面前爭搶,只偶加親暱,甚至此也稀少。她不知道它們只是來朝拜,因當人不言,她對萬事納以天然。
龍心。
她看著手上那顆紫紅的獸心,朦朧思索。她可感到此類思索應是為母叔不喜的,因此欲迴避,但一瞬的偏差,也可留其痕跡,像一滴血,落在透明石面上。
龍心究竟是什麼?)
她伸手,將這獸心給為首的雲豹,使谷類灑落在地。她走向前,留下一路的血痕和俯首百獸,看窗外,孛林周遭雲霧初開的山脈。至露臺,可見三間獸屋連綿,有蓄通穢物的管道,高臺可躍,供那類好動之物走跳,設計極佳。仰首而望,頂高若能容常屋四層,見燈如見星,以使鳥飛。她感幾分好奇,忽而在這手上滴落鮮血時,格外清晰地感到,這屋子像曾經便容納此類不尋常地動物居住——像是它的主人,遠比人要高大。她向下注視孛林風景,深呼吸,記得她第一次來此,睜眼的感觸。
像是在此之前,她從未來過蘭德克黛因。
何事讓她思索得比平日多,她並不知道——也許是因為昨日,如眾人所說,確實使人心驚——她不這麼感覺——她只感覺有腥涼的事物順她面孔滑,而感官似因此通暢了。她從獸房出來,想去交付信件,迎面與人相會,卻見其面上俱是驚愕。她不知道原因為何。她經過盥洗室,與內裡大鏡匆匆一瞥,方知原因,扯開衣袋檢視,已見惡果。
她愣了神。那信封已沾上了血。
我要重寫一封。她頓時想到,竟見恍惚,這時那聲音便叫起來,將她的思索和意圖全就著先前給她怔愣的事實,全擊碎了,至於她出現在這老婦面前時,像是個犯了錯的,相當懵懂的少年。
“——哎呀,殿下!”
那老婦道:怎麼回事,弄得滿身都是血的!
血。是的,鏡子裡映出來,她一早將自己在獸房中灑落滿身狼藉。也許是有隻隼叼著髒器離開時灑落在她身上,她沒注意。也許是那豹擺尾時劃到了她的衣。也許是她提桶時血濺出來了。她沒注意到。孛林總是很潮濕,漁牧的腥氣讓她已對這些氣味都習慣了。孛林總是——不是那麼近乎血。她是暗綠色的。幾乎四分之三的堡壘居民都吃素食,除了這些動物。她本不應接觸到什麼血,昨夜的血——融在了‘黑池’裡。
“來,來。殿下,您正好要回去,找您的母親了,下次回來,還指不定要到什麼時候!正好讓我為您清理清理。來!”
她就這樣被迎進了盥洗室。裡面泛著溫熱的水氣,她顫抖了一下。
她說是。
“好。”她低沉而模糊道:“您幫我清洗一下。”
我母親不喜歡血。
她說。
“……您母親不喜歡血!”那老婦說。她脫去她那身被血汙至黑紅的襯衣,露出她蒼白,光潔的軀體,沒有任何傷口。藍發披下,骨如山脈的脊,隱約可見其肉林曾被倉皇唐突拉伸的痕跡。老婦使她坐在椅上,因她身材遠比她高,如此才可將她清洗。她端一木盆,姿態卻若捧一瓷杯,鄭重,幾有虔誠,使水從中潑灑,墜她頭頂。她感那熾熱水汽,無法言語,只聽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