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崇武的臉色更是慘淡如灰。
趙烈站在一側,神情木然,像被人抽去了魂魄。
他嘴微張,喉嚨滾動,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發不出來。
那是震驚。
是無法承受的真相在心頭炸裂。
忽然,一道低沉的聲音,在死寂之中響起。
“陛下。”
聲音極穩,卻足以讓所有人心頭一震。
說話的,是蒙尚元。
火光微微跳動,將他半邊麵容映亮。
那張臉棱角分明,眉宇之間透著鐵血之氣。
胸口的禁軍金麟甲在火光下泛著沉沉的光。
梁敬宗猛地回頭。
整個人的血似乎在那一瞬間涼透。
禁軍。
那是陛下親軍。
唯天子之命,方能出京。
而他——蒙尚元,正是洛陵宮門的統領,是執掌禁軍的第一人。
他怎麼會出現在北境?
為何自稱“受詔援軍”,卻始終不言天命所指?
身為禁軍,自然是皇帝在哪,禁軍在哪啊!
哪有禁軍私自出京的道理啊?!
一切,在這一刻,全都對上了。
為何自己,當初連這一點都沒想到啊!
蕭寧緩緩轉首,目光與他相接。
那一瞬,帳中火焰如被風卷,光影搖曳。
蒙尚元單膝下跪,右拳抵胸。
“末將蒙尚元,奉陛下密旨,自洛陵率禁軍入北。”
“鎮軍、肅紀、整防務——皆依聖命行事。”
他的聲音低沉,卻每個字都清晰無比。
每一個音節,都像釘子一樣,釘進每一個人的心裡。
梁敬宗呆住了。
杜崇武呆住了。
趙烈也呆住了。
他們眼神死死盯著蒙尚元,仿佛要從他臉上看出一絲玩笑的痕跡。
可是——沒有。
那一身禁軍甲,那口腰間未出鞘的配劍,那身上自宮闕帶出的肅殺之氣……
一切都在證明——這是真的。
趙烈的呼吸,終於紊亂了。
他眼中閃過一種幾乎是驚懼的光,胸口的血,在那一瞬間被抽乾。
原來如此。
怪不得。
他忽然想起——
方才,寧蕭刀斬韓守義,血濺三尺。
他當時等著蒙尚元發落,可那人隻是沉默看著,什麼也沒說。
當時他們還疑惑。
因為一個小卒子,蒙尚元有什麼好猶豫的?!
如今才明白——
不是不罰。
是不敢。
因為,那不是一個士卒。
那是——聖上親臨!
趙烈隻覺得頭皮一陣發麻,雙腿發軟。
他想開口,卻發現舌頭打結,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隻是心跳一聲聲在耳邊炸響。
“陛下……陛下……竟然……”
他聲音微顫,眼中全是駭然與惶恐。
梁敬宗徹底癱坐在地,喉嚨裡擠出一聲嘶啞的喘息。
他已經不用再去辯,也辯不動了。
一切都在那句“奉陛下密旨”中,徹底塌陷。
杜崇武的唇在抖,眼神渙散,像是整個人的魂被抽了出去。
他回憶起這幾日的一切。
他們的譏諷,他們的威壓,他們對“寧蕭”的種種冒犯……
心頭一陣惡寒。
那不是頂撞一個人。
那是頂撞了天下。
火光跳動。
風聲忽然止了。
整座營帳,數百人跪地,無一人敢再抬頭。
甲片、佩刀、兵戈在地上碰撞出密密的聲響。
那聲音不大,卻整齊、壓抑,像是心跳在同一瞬間停頓。
蒙尚元仍半跪著,垂首不語。
蕭寧低頭看了他一眼,神情平淡,聲音極輕。
“起來吧。”
那聲音落地,平靜如水,卻讓每個人的心再次震了一下。
蒙尚元起身,神色肅然。
“末將遵命。”
他轉過身,目光掃過梁敬宗與杜崇武。
那一眼,像刀。
梁敬宗猛地一抖,喉嚨裡發出一聲嘶啞的嗚咽。
他知道——
一切都完了。
這一刻,整個北境軍營,終於徹底明白。
為什麼蕭寧斬人無人敢問。
為什麼蒙尚元穩若磐石。
為什麼援軍一來,軍令如鐵,無人敢逆。
——因為那一切,皆是聖意。
火光映照在跪伏的人群上。
每一張臉,都在戰栗。
而那位年輕的帝王,隻靜靜地立在中央。
風從帳口掠入,吹動他的衣袍,獵獵作響。
那衣角輕輕一拂,如同天威過境。
帳中無人再言語。
隻有那火光,將影子映得極長。
映在地上,交織著鐵甲的寒光,像是一片肅殺的海。
今夜之後,北境的風,再不複舊時。
因為他們終於明白,自己麵對的,不是一個人。
而是——天下之主。
火焰在夜色中卷動,映著帳中每一張臉,紅得發黑。
無人言語。
無人敢動。
蕭寧靜靜立於火光之中,目光平靜,卻冷得讓人發寒。
他沒有怒容,沒有喝斥,聲音卻如同鐵石落地,帶著不可逆的威勢。
“蒙尚元。”
那兩個字一出,火光似乎都暗了一瞬。
蒙尚元拱手,低聲應道:“末將在。”
他的聲音穩,卻帶著發自心底的肅然。
蕭寧的目光從他身上略過,掃向那跪伏在地的兩人。
梁敬宗與杜崇武早已麵如死灰,額頭抵地,身子一寸寸地發抖。
火光映著他們的背影,像兩塊陰影在顫。
他們不敢抬頭,甚至不敢呼吸。
片刻的沉默,像是漫長的折磨。
終於,蕭寧開口。
“杜崇武、韓守義、梁敬宗三人——”
聲音不疾不徐,卻仿佛從高空垂落,震得眾人心口發顫。
“擾亂軍心,暗壓忠勇。”
火光閃動間,他的語調愈發低沉。
“戰未起而議撤軍,援未至而謀自保。”
“此等心術,非將也。”
帳中寂靜如死。
梁敬宗猛地抬頭,臉色煞白,嘴唇顫抖:“陛下,臣——”
“住口。”
蕭寧眼神一抬。
隻是輕輕一瞥,梁敬宗的聲音便硬生生止在喉嚨裡。
那股威壓如山般砸在他心口,他的臉一下子漲紅,胸口劇烈起伏。
蕭寧並未再看他,語聲清晰。
“朕不治人以私怨。”
“然北境連年血戰,屍骨成丘,爾等為將,不思禦敵,卻日夜相互傾軋,打壓忠良。”
火光在他眼底搖曳。
那雙眼此刻如鏡,映出兩人瑟縮的身影。
“危難之時,隻求苟活;將士血戰,你們卻躲在帳中籌算軍功。”
“爾等此行,可對得起那些死在雪原的兄弟?”
蕭寧的聲音並不高,卻帶著震懾人心的力量。
每一字,都像利刃插進梁、杜二人的骨縫。
帳中,有人低下頭。
更多人咬緊牙關,眼中隱有淚光。
因為他們都知道——
這話,不假。
多少夜,他們浴血苦戰,屍橫陣前,而這幾位所謂的“將軍”,卻在後營爭功奪令。
他們早就不敢言,隻能忍,隻能看著一個個弟兄死去。
而如今,這話,從天子的口中說出。
那種壓抑多年的憤懣,忽然在心底一點點湧上來。
梁敬宗抖著唇,幾乎要哭出來。
“陛下——冤枉啊!臣、臣並非要棄城!臣隻是——”
“隻是想保命?”
蕭寧淡淡一句,直接截斷他的話。
梁敬宗呆住。
整張臉在火光下抖得厲害。
蕭寧抬眸。
那一眼,寒光似刀。
“若人人都思自保,北境早亡。”
寥寥數語,卻像一聲雷霆。
梁敬宗被震得再不敢開口。
他想辯,卻發不出聲,隻能顫抖著跪在地上。
蕭寧轉過身,微微側目。
“更有甚者,”
“妄圖棄城逃走,阻攔守軍,暗中使絆,欲以卑劣手段奪人之功。”
他語氣平靜,聲音卻越來越低。
“此等人,身披鎧甲,卻不配稱為軍中之士。”
火焰“劈啪”炸開。
那一瞬,空氣仿佛燃燒。
所有人屏住呼吸,等著那句裁決。
蕭寧垂眸,聲音驟沉。
“方才,韓守義,已被朕就地正法。”
火光下,他的神情冷靜無波。
那句話落地的瞬間,帳中空氣驟然一緊。
有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韓守義——那位主帥,就在這營地外血泊之中。
他的死,他們親眼所見。
此刻,這句話像是鐵證,將一切凝成了現實。
蕭寧的語調未變,卻愈發森冷。
“杜崇武、梁敬宗,罪在韓守義之下,卻同源一體。”
“擾軍心、欺軍紀、亂指令、誣忠良、圖自保。”
“此等行徑,朕豈能容?”
他微微抬起頭。
目光一掃,全場無一人敢對視。
“自今日起——”
風,穿過帳口,掀起他的衣袍,獵獵作響。
“剝奪爾等將軍身份。”
“並——”
他停頓片刻,語氣微頓。
“就地正法!”
最後四個字,如雷霆墜地!
整座營帳瞬間沸騰。
“什麼?!”
“正法?!”
“陛下要……要殺他們?!”
無數道目光齊齊望向蕭寧。
那股驚懼、惶惑、震撼交織在一起。
梁敬宗怔了整整一瞬,隨即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似是沒聽懂,呆呆地張著嘴,聲音乾啞:“陛……陛下說……什麼?”
他回頭看向杜崇武,後者的臉色早已毫無血色。
兩人的眼神對上,隻剩下恐懼。
他們終於反應過來——這是真的。
他們要被處死。
就地。
當場。
在這百餘雙眼睛之下。
“陛下饒命!陛下——”
梁敬宗嘶聲喊出,那聲音已經破碎,帶著驚慌與求生的絕望。
他整個人趴伏在地,連連叩首,額頭在地上“咚咚”作響。
杜崇武也顧不得顏麵,渾身發抖,嘴裡哆嗦著:“陛下,臣有罪!臣該死!但臣未謀叛逆,臣隻是受命行事!求陛下——開恩!”
他們的聲音此起彼伏,亂作一團。
帳中一片嘈雜,卻無人敢上前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