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僅僅是開始。
緊接著,是存在感的剝離。他感覺自己的存在正在被稀釋、被遺忘。名字、身份、記憶……一切定義“莫騰遠”這個個體的要素,如同沙堡般在無形的風中消散。我是誰?來自哪裡?要去往何方?這些問題的答案變得模糊不清。
最終,連複仇的執念也開始動搖、淡化。林淞的臉變得模糊,鳳陽城的火光黯淡下去,那股支撐他走到現在的恨意,仿佛也成了無關緊要的塵埃。
無邊的孤獨感如潮水湧來。這不是被囚禁的孤獨,而是被世界徹底遺忘的孤獨。沒有過去,沒有未來,沒有與他者的聯係,甚至沒有自我。他隻是虛無中一點即將消散的意識,在永恒的寂靜中漂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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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感徹底錯亂。一瞬仿佛萬年,萬年又似一瞬。在這沒有參照的虛無裡,他“感覺”到自己的肉體正在外界迅速衰老,生機流逝,白發叢生,皮膚布滿皺紋……但他不在乎。當“自我”都不複存在,肉體皮囊又有何意義?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歸於虛無寂滅的時刻,一點極其微弱的、溫暖的觸感,如同黑暗中唯一一顆星辰,倔強地閃爍了一下。
那是……擁抱的溫暖。
誰?
模糊的畫麵浮現,冰冷徹骨的寒潭邊,一個女子蒼白卻柔軟的身體,緊貼著他冰冷的胸膛。她的眼淚滾燙,滴落在他頸間。她顫抖著,卻將他抱得很緊,仿佛他是溺水時唯一的浮木。
嚴景熙——這個名字,帶著一絲陌生的牽動,劃過即將寂滅的意識。
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碎片,她遞來清水時擔憂的眼神,她擋在他身前哀求的淚容,她默默守候在洞外單薄的身影……這些畫麵毫無邏輯地閃現,卻像一根根細弱的絲線,將即將飄散的意識,一點一點,重新拉回某個“錨點”。
她還在外麵等。這個念頭,荒謬地出現在這片吞噬一切的孤漠之中。等誰?等我?可“我”是誰?
劇烈的掙紮開始。消散的自我意識開始反抗孤漠之力的侵蝕。他想起了自己是誰。莫騰遠。想起了為什麼在這裡,為了力量,為了複仇。想起了洞外那個一次次試圖拉住他、溫暖他的女子。
不能徹底消失。還有人……在等。
這個執念,與複仇無關,與力量無關,卻在此刻成為了比仇恨更堅固的堡壘。他以這微弱的聯係為支點,開始反向汲取孤漠之力。不是被同化,而是將這種“絕對孤獨”的概念,煉化為自己的意誌的一部分,我可以身處無邊孤寂,但我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孤獨。因為還有人,記得我,等待我。
“孤漠”的本質,並非消滅存在,而是切斷聯係。當莫騰遠重新建立起那根細微卻堅韌的聯係之線時,考驗的核心被動搖了。
灰白色的能量不再侵蝕他,反而開始向他靈魂深處彙聚、凝結。
不知又過了多久,也許隻是彈指一瞬。莫騰遠睜開了眼睛,瞳孔中的血紅依舊,但深處那冰冷的火焰旁,似乎多了一點極淡的、灰白色的寂滅之意。
眉心處,那暗紅紋路旁悄然浮現第二道印記,一道簡潔而筆直的灰白色豎痕,如同將一切情感與色彩從中斬斷的分界線。
腦海中,《永寂遺章》的法訣浮現,同樣也是三招,蘊含著扭曲時間感知與萬物歸於死寂的氣息。
力量再次增長,對“存在”與“聯係”的領悟達到詭異層麵。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情感剝離。他感覺自己與世界的“連接”變得稀薄,情緒波動近乎於無,看向任何事物的目光,都帶著一種置身事外、漠然觀察的疏離。
嚴景熙一直死死盯著洞口,眼睛都不敢眨。當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再次出現時,她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撲了過去。
“莫師兄!你怎麼樣?你……”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這一次,莫騰遠沒有看她。他的目光空茫地投向遠處,血眸與灰印交織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嚴景熙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搖晃,他卻像一尊冰冷的雕塑,連眼珠都未曾轉動一下。
“莫騰遠!”嚴景熙心慌意亂,聲音帶著哭腔,“你看看我!你還認得我嗎?”
莫騰遠的目光,極其緩慢地移到嚴景熙臉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塊石頭,一片樹葉,一個與己無關的物件。過了許久,他才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但這細微的反應,卻讓嚴景熙的心徹底沉入冰窟。她太熟悉之前的莫騰遠了,即使冰冷,即使沉默,眼底深處總還有一絲屬於人的溫度和情緒。而現在,那絲溫度也消失了。眼前的他更像一個被力量驅動的空殼,一個逐漸被九戾邪煞侵蝕殆儘的容器。
“停下……求求你……真的不能再繼續了……”她無力地滑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淚水浸濕了他冰冷破損的衣擺。
莫騰遠低頭,血眸中倒映出她崩潰的模樣。他抬起手,似乎想碰觸她的頭發,但指尖在即將觸及的瞬間停住,然後緩緩收回。他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抽離了腿,轉身,走向第三個洞穴,狂婪之洞。
那個洞口散發出五光十色的炫光,充滿無儘的狂暴與饑渴的氣息。
嚴景熙癱軟在地,看著他的背影沒入那片迷離的光暈中,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緊了她的心臟。她伏在地上,無聲地痛哭,肩膀劇烈聳動。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乾澀低沉的聲音,從鐵獄所在的洞穴方向幽幽傳來:“小女娃,彆哭了。眼淚救不了他。”
嚴景熙猛地抬頭,淚眼朦朧中,看到那顆巨大的鏽蝕鐵球,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滾到了不遠處。鐵獄嵌在球麵上的頭顱,正用一種複雜難明的眼神看著她。
“前輩!”嚴景熙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求您告訴我,怎樣才能救他?怎樣才能讓他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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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獄沉默了片刻,緩緩道:“九戾邪煞印,每通過一洞考驗,契印加身,力量便會層層疊加。但每一種力量,都會持續放大對應的負麵心緒,形成幾乎不可逆的力量詛咒。怨戮放大殺意與怨恨,孤漠放大疏離與冷漠……他越是深入,離‘人’就越遠。當他集齊數印,或許不用仇人動手,他自己就會徹底淪為被負麵能量驅動的怪物。”
嚴景熙臉色慘白如紙:“那……難道沒有任何辦法了嗎?”
鐵獄深陷的眼窩中,幽光閃爍:“當年滅劫老祖,並非單純承受者。他心懷悲憫,欲渡儘世間汙濁,那份至純至善的慈悲之心,在他肉身崩解、九戾顯化之際,並未完全湮滅。”
他的聲音變得悠遠,仿佛在追憶一段極其古老的秘辛:“那份慈悲,化作了九戾之外的第十印——憫生之印。它並非滅劫老祖主動創造,而是他大道崩毀時,最後一點人性光輝的殘留與凝結。此印不主殺伐,不增修為,卻能平衡戾氣,安撫神魂,喚醒深藏的本心。”
嚴景熙眼中燃起希望:“憫生之印?在哪裡?我要怎麼做?”
鐵獄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審視:“憫生之力,源於至善至純的守護之念與犧牲之誌,與九戾的極端負麵截然相反。它沒有固定的傳承洞穴,因為它的考驗,不對外力,隻問本心。”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小女娃,你願為他,承受孤獨,直麵恐懼,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隻為換回他一絲人性清明嗎?”
嚴景熙沒有任何猶豫。她擦乾眼淚,挺直脊背,目光清澈而堅定:“我願意。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鐵獄看著她眼中那份毫不猶豫的決絕,仿佛看到了遙遠時光長河中,某個同樣決絕的身影。他緩緩道:“跳入寒潭之眼,直抵潭心最深處。那裡是九戾封印的原始節點之一,也是滅劫老祖慈悲殘念最有可能留存之處。你會經曆屬於你的試煉。記住,憫生之力,非爭強好勝可得,唯‘舍己’與‘守護’之心,方能引動。”
他最後深深看了她一眼:“若你能成功,或許能在他被徹底吞噬前,拉住他。若你失敗……你的魂魄,將與潭底的無數怨魂一同,永世沉淪。”
嚴景熙望向那幽深冰冷的寒潭,又回頭看了一眼狂婪之洞外那變幻不休的迷光。洞內,莫騰遠正在麵對無儘的貪婪與誘惑;洞外,是她必須獨自踏上的救贖之路。
她沒有再說一句話,隻是對著鐵獄深深一禮,然後轉身向著寒潭,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去。
潭水冰冷刺骨,幽暗如墨。她走到潭邊,最後回望了一眼九個洞穴的方向,深吸一口氣,縱身躍入。
“噗通”一聲,水花輕濺,漣漪很快平複。寒潭恢複了亙古的平靜,仿佛什麼也未曾發生。
鐵獄望著恢複如初的潭麵,嵌在鐵球中的頭顱,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慈悲啊……真是這世上,最無用,又最強大的力量。”
絕穀之內,洞穴吞噬著人性,寒潭浸泡著希望。兩個年輕人的命運,在至暗與至善的兩條歧路上,艱難前行。
前方等待他們的,是徹底的沉淪,還是絕望中的救贖?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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