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曼走過去,幫他一起割草。蒿草很韌,得用很大的勁才能割斷。汗水順著額角往下流,滴在土裡,瞬間就沒了蹤影。“你看這土。”她抓起一把翻過來的土,“黑褐色的,有機質含量不低。隻要好好打理,肯定能長出好東西。”
葉東虓直起身,抹了把汗:“我想先把這幾畝地整出來,種上核桃苗試試。如果成了,再去動員村裡人把地流轉過來。”
“得算筆賬。”江曼拿出手機,打開計算器,“一畝地能種四十棵核桃樹,一棵苗大概十五塊,三畝七分地就是……兩千兩百多塊。加上深耕、肥料、灌溉設備,前期投入至少得五千。”她抬頭看葉東虓,“你手裡的錢夠嗎?”
葉東虓沉默了。他回來時帶了五萬塊,是父親工傷賠償剩下的錢,也是他全部的積蓄。五千塊雖然不多,但這隻是開始。如果真要搞合作社,後續的投入是個無底洞。
“錢的事我來想辦法。”葉東虓把鐮刀扛在肩上,“先把地整出來再說。下午我去鎮上租台旋耕機,爭取這周就把地翻了。”
江曼看著他堅定的側臉,心裡突然踏實了些。她蹲下身,在速寫本上畫下這片荒地,然後在旁邊空白處寫道:“2024年4月12日,葉家坳西坡,三畝七分地。今天,我們在這裡留下了第一個腳印。”
太陽漸漸升高,曬得人皮膚發燙。遠處的山坡上,幾隻山羊在悠閒地吃草,放羊的老頭躺在樹蔭下打盹,草帽蓋著臉,像塊沉默的石頭。葉東虓割草的動作很用力,每一刀下去都帶著股狠勁,仿佛要把積攢了多年的鬱氣全發泄出來。
江曼走到地邊,望著山腳下的村莊。她看見村支書李建國騎著摩托車往村外走,車後座綁著個蛇皮袋,大概是去鎮上趕集。看見葉東虓家的皮卡車停在半山腰,他停了下車,往山上望了望,然後搖搖頭,騎著車走了。
“在想什麼?”葉東虓走到她身邊,遞過來一瓶水。
江曼接過水,喝了一口:“我在想,要是能修條路就好了。旋耕機開不上來,光靠人工,猴年馬月才能把地整完。”
葉東虓望著陡峭的山坡,眉頭皺了起來:“修路得不少錢,村裡肯定拿不出來。”
“或許……可以申請項目?”江曼拿出手機,翻出一條新聞,“你看,國家不是有‘農村道路硬化’補貼嗎?咱們可以寫個申請,爭取把這條路修通。”
葉東虓接過手機,仔細看著新聞。陽光照在屏幕上,反光有些刺眼,他卻看得很認真,手指在屏幕上慢慢滑動。“這事兒……得找李書記。”他突然說,“村裡的公章在他那兒,申請得蓋章才行。”
“那下午去鎮上租旋耕機的時候,順便找他說說?”江曼的眼睛亮了起來。
葉東虓點點頭,把手機還給她:“先割草吧,爭取多清出一塊地。”他轉身走向地中間,鐮刀又“唰唰”地揮了起來。
江曼望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那把鐮刀在他手裡,不像在割草,倒像在開墾一片新的天地。她翻開速寫本,在剛才畫的荒地旁邊,又添了幾筆——一條蜿蜒的水泥路從山腳通到山頂,路邊種著整齊的行道樹,樹下的野花正開得燦爛。
風吹過山坡,帶著蒿草的清香。遠處傳來放羊老頭的吆喝聲,模糊不清,卻透著股悠閒。江曼深吸一口氣,拿起鐮刀,朝著葉東虓的方向走去。她的腳步踩在荒草上,發出“沙沙”的響,像在說:這片土地,我們回來了。
中午下山的時候,他們的褲腿都被露水打濕了,沾滿了草籽。葉東虓的手上磨出了個水泡,江曼的胳膊被荊棘劃了道血痕。但當他們回頭望時,西坡頂上已經清出了一小塊空地,露出底下褐黑色的土,像塊嶄新的畫布,等著他們描繪未來。
皮卡車往村裡開時,江曼看見幾個老頭還蹲在老槐樹下抽旱煙。看見他們,有人站起來揮了揮手,動作慢悠悠的,像電影裡的慢鏡頭。江曼也揮了揮手,心裡突然有了個念頭:或許,空心村的回響,不止是歎息。
第三章破土的聲響
旋耕機的轟鳴聲打破了葉家坳的沉寂時,三爺爺正蹲在老槐樹下給旱煙鍋裝煙絲。他眯著眼望向西坡,煙絲從指縫漏出來,落在青石板上。“這東虓,是真要折騰啊。”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煙杆在掌心磕了磕。
旁邊的劉大爺拄著拐杖站起身,渾濁的眼睛望著山坡上揚起的黃塵:“旋耕機開不上山,還得靠人工抬,傻不傻?”他的聲音裡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惋惜——去年冬天,他兒子來接他去縣城住,臨走時把家裡三畝地的土地證塞給了葉東虓,說“你要是能弄出點名堂,就當我入了股”。
葉東虓沒聽見老人們的議論。他正和旋耕機師傅一起,把拆成零件的機器往山坡上抬。鐵製的機身沉得像塊石頭,壓得他肩膀生疼,汗水順著脊梁骨往下淌,浸濕了後背的衣服。江曼在旁邊扶著零件,時不時遞過一塊毛巾,指尖觸到他滾燙的皮膚時,像碰到了燒紅的鐵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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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會兒吧。”江曼把水壺遞給他,“已經抬到半山腰了,不差這一會兒。”她的胳膊上還纏著紗布,昨天割草時被荊棘劃的口子發炎了,村裡的衛生所沒藥,隻能用碘伏簡單消了毒。
葉東虓灌了口涼水,水順著嘴角往下流,滴在胸前的衣襟上。“得趕在天黑前把機器裝好,明天一早就開工。”他抹了把臉,露出被曬得黝黑的額頭,“師傅說後天有雨,要是不趁晴天把地翻了,又得等好幾天。”
旋耕機師傅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姓張,家在鄰鎮。他蹲在地上卷了支煙,火柴“擦”地一聲劃亮,火光映著他滿是胡茬的臉。“葉老弟,不是我說你,這活兒太費勁。”他吸了口煙,煙霧從鼻孔裡噴出來,“三畝多地,雇人用鋤頭挖也就三天,比這省事兒多了。”
“鋤頭挖不透。”葉東虓蹲在他身邊,指著腳下的土,“這土表層板結得厲害,得用旋耕機深翻,把底下的活土翻上來,才能種核桃苗。”他從口袋裡掏出張皺巴巴的紙,上麵是江曼畫的土壤分層圖,紅筆標著“深耕30厘米”的字樣。
張師傅瞥了眼圖紙,咧嘴笑了:“你們這些讀書人就是講究。”他彈了彈煙灰,“行吧,既然你信得過我,我就陪你折騰。不過這工錢得加五十,我這機器零件抬上山,得磨損多少?”
葉東虓猶豫了一下。他昨天跟張師傅談好的價錢是一天八百,再加五十就是八百五,這幾乎是他預算的三分之一。但他看了眼天色,太陽已經偏西,再找彆的師傅肯定來不及了。“行,加五十。”他咬了咬牙,“但你得保證把地翻透,不能糊弄。”
“放心。”張師傅把煙頭摁在地上,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我老張在這一帶乾了十年,從不砸自己的招牌。”
重新抬機器時,江曼突然聽見山下傳來喇叭聲。她往山下望,看見村支書李建國騎著輛電動三輪車往上走,車鬥裡裝著個大紙箱。“是李書記。”她推了推葉東虓。
葉東虓也看見了,心裡咯噔一下。他昨天去找李建國說修路的事,對方支支吾吾沒答應,隻說“得跟鎮上彙報”。現在突然過來,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李建國把三輪車停在半山腰,踮著腳往山上喊:“東虓,下來搭把手!”他的聲音帶著點氣喘,額頭上滲著汗珠。
葉東虓跟張師傅打了聲招呼,往山下跑。江曼也跟了過去,心裡七上八下的。
“李叔,您這是……”葉東虓剛跑到三輪車邊,就被紙箱上的字吸引了——“薄皮核桃苗嫁接品種”。
李建國抹了把汗,臉上堆著笑:“這是縣農業局給的,說是扶貧苗,不要錢。我尋思著你不是要種核桃嗎?就給你拉來了。”他拍了拍紙箱,“一共兩百棵,夠你那三畝地栽的了。”
葉東虓愣住了,半天沒說出話來。他昨天去鎮上,順便去農業局問過核桃苗的事,工作人員說現在正是育苗期,苗價貴,一棵至少十五塊,兩百棵就是三千塊,這對他來說是筆不小的開銷。
“愣著乾啥?”李建國踹了踹紙箱,“趕緊搬上山啊,彆捂壞了。”
“李叔,這……”葉東虓想說謝謝,喉嚨卻像被堵住了似的。
江曼連忙上前:“謝謝李書記!您真是幫了我們大忙了。”她拉了拉葉東虓的胳膊,“快,咱把苗搬上去。”
葉東虓這才反應過來,跟李建國一起把紙箱抬下來。苗根裹著濕潤的泥土,散發著淡淡的腥氣,像剛從地裡刨出來的。“李叔,您咋不早說?我昨天去農業局,他們也沒說有扶貧苗啊。”
“這是我托人給你申請的。”李建國壓低聲音,“我跟鎮上說了你的想法,王鎮長說‘年輕人願意回村乾事,得支持’。這苗是他特批的,還說要是你這合作社能搞起來,修路的事也能往上報。”
葉東虓心裡一熱,眼眶有點發潮。他一直以為李建國不看好他,沒想到暗地裡幫了這麼大忙。“李叔,謝謝您。”
“謝啥?”李建國擺擺手,“我是村支書,盼著村裡好。你要是真能把地盤活,讓外出的年輕人回來幾個,我給你磕個頭都願意。”他往山上望了望,“旋耕機抬上去了?需要幫忙不?”
“不用不用,張師傅跟我們一起弄呢。”葉東虓說,“您忙您的吧,等我們把地整完,給您送袋新核桃。”
“那我可等著。”李建國笑了,騎上三輪車往山下走。車鬥裡的空紙箱晃來晃去,發出“嘩啦”的響,像在唱一首輕快的歌。
把核桃苗搬到山頂時,張師傅已經把旋耕機組裝得差不多了。夕陽的金光灑在機器上,鐵殼子泛著冷光。“這苗不錯啊。”張師傅蹲在紙箱邊,拿起一棵苗看了看,“根係挺壯,是個好品種。”
“縣農業局給的扶貧苗。”葉東虓的聲音裡帶著抑製不住的興奮,“不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