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種麥子,都是牛拉石碾子脫粒,一圈又一圈,累得牛直喘氣。”三爺爺喝了口酒,“現在好了,有收割機,一天能收幾十畝。”
“可現在沒人種了。”劉大爺歎了口氣,“機器再先進,沒人用也白搭。”
葉東虓給他們倒上酒:“會有人種的。等咱們的核桃園見了效益,肯定有年輕人願意回來。”
“但願吧。”三爺爺拍了拍他的肩膀,“東虓,你是個好娃。你爺要是還在,肯定高興。”
晚飯吃到月亮升起來才散。葉東虓送老人們回家,回來時看見江曼正坐在院門口的石階上,翻看著速寫本。月光灑在她身上,像給她披了件銀紗。
“在看什麼?”葉東虓在她身邊坐下。
江曼把速寫本遞給他。最新一頁上畫著四十棵核桃苗,在月光下靜靜地站著,每棵苗旁邊都標著序號,像在點名。“我給它們編了號,以後每天都來看看,記錄它們的生長情況。”
葉東虓翻到前麵,看見她畫的老人們栽苗的樣子——三爺爺揮鋤頭的姿勢,劉大爺撒肥料的神情,周大爺扶苗的專注,都被她畫得栩栩如生。“畫得真好。”他由衷地讚歎。
“等它們長大了,我再畫一幅。”江曼合上速寫本,望著西坡的方向,“到時候,樹上掛滿了核桃,樹下有雞在跑,老人們在旁邊喝茶聊天,年輕人在忙著采摘……”
“會有那麼一天的。”葉東虓的聲音很堅定。
夜裡,葉東虓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的蟲鳴,心裡久久不能平靜。他想起白天栽下的核桃苗,想起老人們布滿老繭的手,想起江曼眼裡的光。他知道,這些幼苗承載的不僅僅是收獲的希望,更是一個村莊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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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悄悄起身,走到窗邊。月光灑在西坡上,山頂的核桃苗雖然看不清,但他仿佛能聽見它們在夜色裡生長的聲音——那是破土而出的脆響,是紮根大地的堅定,是一個空心村重新煥發生機的序曲。
明天,他要去修老井,還要規劃蓄水池的位置。還有很多事要做,但他心裡充滿了力量。因為他知道,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在他身後,有盼著村莊好的老人,有並肩作戰的夥伴,還有這片等待複蘇的土地。
葉東虓躺在床上,嘴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他做了個夢,夢見西坡的核桃樹長得鬱鬱蔥蔥,掛滿了飽滿的果實。江曼在樹下畫畫,老人們在旁邊聊天,遠處的山坡上,幾個年輕人正扛著農具往山上走,笑聲灑滿了整個山坳。
第五章老井的年輪
修老井的念頭在葉東虓心裡盤桓了三天,直到看見栽好的核桃苗葉片微微發蔫,他才真正下了決心。那天清晨,他蹲在田埂上,指尖觸到一棵苗的葉子,邊緣已經卷成了細筒,像被烈日抽乾了力氣。江曼拿著測土儀蹲在旁邊,屏幕上的濕度數值紅得刺眼:“土壤墒情太低了,再不下雨,這些苗撐不過一周。”
葉東虓望著遠處乾涸的河床,去年冬天凍裂的石縫裡還卡著枯黃的蘆葦。他想起奶奶說的老井,在村東頭的槐樹林裡,自打十年前村裡打了深井,那口井就被荒草埋了。“今天不修井,明天就去挑水。”他拽起身邊的鋤頭,木柄上的毛刺紮進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疼。
江曼趕緊跟上他的腳步,速寫本在懷裡顛得厲害。她翻到前幾天畫的老槐樹,樹底下隱約能看見個石砌的井口輪廓,是她采風時偶然撞見的。“我記得井台是青石板鋪的,上麵還有鑿出來的繩痕。”她的聲音被風刮得斷斷續續,“奶奶說,那井是民國年間挖的,當年日本人來的時候,全村人就靠它活命。”
皮卡車開到槐樹林邊緣就進不去了,密密匝匝的酸棗刺把路封得嚴嚴實實。葉東虓揮著鐮刀劈出條小道,江曼跟在後麵,褲腿被劃開好幾道口子。空氣裡飄著腐葉的腥氣,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誰撒了把碎銀。
“在那兒!”江曼突然停下腳步,指著前方。一片齊腰深的蒿草裡,露出半截青灰色的井台,石縫裡鑽出的野枸杞結著鮮紅的果子,像綴在上麵的瑪瑙。葉東虓走過去,撥開草棵,完整的井台慢慢顯露出來——三尺見方的青石板,邊緣被磨得溜光,中間的井口蓋著塊斷裂的石板,縫隙裡塞著枯枝敗葉。
他蹲下身,伸手摸了摸石板上的繩痕。深淺不一的凹槽像一道道年輪,記錄著無數個清晨黃昏,水桶晃悠著沉入井底的聲響。“這石頭有年頭了。”他敲了敲井台,發出沉悶的回響,“是花崗岩,結實。”
江曼翻開速寫本,鉛筆在紙上勾勒出井台的輪廓。她特意放大了那些繩痕,筆尖反複描摹,想把歲月的質感刻進紙裡。“你看這道痕,”她指著最深的一道凹槽,“怕是磨了幾十年才能這樣。”
葉東虓沒說話,用力掀開斷裂的石板。一股潮濕的涼氣撲麵而來,混雜著泥土和苔蘚的氣息。他探頭往井裡看,黑黢黢的深不見底,隻有井口的光斑在水麵上晃。“有水!”他驚喜地喊了一聲,撿起塊石子扔下去,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咚”的一聲悶響。
“水深嗎?”江曼也湊過來,一股寒意順著領口往裡鑽。
“至少有五六米。”葉東虓估摸著,“夠咱們用了。”他從車上拿來手電筒,光柱射進井裡,能看見井壁上長滿了綠茸茸的苔蘚,水珠順著石縫往下滴,在水麵上濺起細碎的漣漪。
清理井台花了整整一個上午。葉東虓把蒿草連根拔起,江曼用刷子把石板上的泥垢刷乾淨。當井台完全顯露出來時,他們才發現青石板上還刻著字,隻是被歲月磨得模糊不清。江曼蘸著水在字上擦了擦,勉強認出“民國二十三年”幾個字。
“1934年。”葉東虓算了算,“快九十年了。”他蹲在井邊,仿佛能聽見時光深處傳來的聲響——木桶撞擊井壁的“咚咚”聲,女人洗衣時的說笑聲,孩子趴在井台邊看影子的嬉鬨聲。
中午回村吃飯時,三爺爺聽說他們在修老井,放下碗筷就往槐樹林跑。“那井可不能隨便動!”他拄著拐杖,跑得氣喘籲籲,“當年挖井的時候,請了風水先生看的,動了會壞了村裡的氣運。”
葉東虓正在井台上鋪塑料布,準備晚上守在這裡防野獸。“三爺爺,都什麼年代了,還信這個。”他笑著遞過去一瓶水,“您看這井水,清著呢,不用可惜了。”
三爺爺沒接水,圍著井台轉了三圈,嘴裡念念有詞。他指著井壁上一塊突出的石頭說:“這是‘龍抬頭’,當年特意留的,你可彆給鑿了。”又指著井口的方位,“朝東南,納紫氣,好風水啊。”
江曼忍不住笑了:“三爺爺,您咋知道這麼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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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當年參與挖井了。”三爺爺的聲音低沉下來,“那時候村裡鬨旱災,餓死了不少人。族長領著全村人,鑿了三個月才見著水。我爹說,出水那天,全村人都哭了,在井邊擺了三牲祭品,唱了三天大戲。”他摸了摸井台的石板,指腹在繩痕裡摩挲,“後來啊,誰家娶媳婦,都得來井裡挑桶水,說是能生大胖小子。”
葉東虓心裡一動:“三爺爺,您給講講當年的事唄?”
三爺爺在井台邊坐下,旱煙鍋在石板上磕了磕。陽光透過樹葉照在他臉上,皺紋裡的陰影忽明忽暗。“那時候我才五歲,記不太清了。就記得男人們光著膀子鑿石頭,肩膀磨得全是血泡,女人們燒了米湯往工地上送。有天夜裡塌方,埋了三個後生,屍體都沒挖出來……”他的聲音哽咽了,煙鍋在手裡抖個不停。
江曼悄悄拿出速寫本,鉛筆輕輕劃過紙麵,把三爺爺低頭抽煙的樣子畫了下來。井台邊的野枸杞紅得刺眼,像一滴凝固的血。
下午,李建國帶著兩個村民來了,還帶來了水泵和水管。“鎮上王鎮長聽說你們在修老井,特意讓我送設備來。”他指揮著村民往井裡放水泵,“這泵是太陽能的,不用插電,省事兒。”
葉東虓看著水泵順著繩子往下沉,心裡熱乎乎的。“李叔,太謝謝了。”
“謝啥?”李建國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井要是能用,不光你那核桃園受益,村東頭幾戶人家澆水也方便。”他指著井台邊的空地,“我讓人把這兒的路修修,再蓋個小泵房,把水泵保護起來。”
水泵啟動時,發出輕微的嗡嗡聲。沒過一會兒,清澈的井水順著水管流出來,在地上彙成一條小溪,帶著涼意往低處淌。三爺爺掬起一捧水喝了口,眼睛突然亮了:“是這味兒!跟當年一模一樣,甜絲絲的!”
葉東虓也喝了一口,井水涼得像冰,順著喉嚨滑下去,帶著股土腥氣的甘甜。他想起小時候,奶奶總提著水桶去井邊打水,回來時桶沿上結著層白霜。那時候的井水,是全村人最珍貴的禮物。
江曼蹲在水流邊,用手接著水。水珠在她掌心滾來滾去,像一顆顆透明的珍珠。“這下不用擔心核桃苗渴著了。”她笑著說,眼裡閃著水光。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忙著鋪設水管。從老井到西坡的核桃園,得穿過兩道山溝,全程三裡多路。葉東虓和李建國帶著幾個村民,扛著水管在山坡上穿梭,江曼則拿著卷尺在前麵量距離、做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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