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霧隱_流華錄_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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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霧隱(1 / 1)

晨霧愈發濃重了,仿佛九天之上垂下了無數乳白色的紗幔,將整個方城山籠罩在一片迷離混沌之中。十步之外,人影難辨,唯有濕冷的空氣裹挾著草木與泥土的氣息,無聲地沁入肌膚。院中那株曆經風霜的老梅樹,在翻湧的霧氣裡隻剩下一個模糊而虯曲的暗影,宛如一頭蟄伏在時間深處的巨獸,默默見證著人世間的糾葛。冰涼的露水凝結在南宮雨薇纖長的睫毛上,細微的重量牽動著眼簾,帶來沁骨的涼意,她卻渾然不覺。她的全部心神,都已被眼前這位仿佛從霧氣中凝結而出的不速之客——她的堂兄,南宮晟——所占據。

周遭的空氣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禁錮,沉重得令人窒息。唯有那無處不在、繾綣流動的濕冷霧氣,還在提醒著時間的流逝。南宮晟那平淡得不帶一絲漣漪的話語——“該回揚州了”,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匕首,精準無比地刺入她心中最柔軟、也最矛盾的角落,緩慢地轉動著,帶來綿密而尖銳的痛楚。

她該如何回答?是順從家族的意思,承認自己與這片土地、與那個人之間本就“並無瓜葛”,就此抽身離去,回到那熟悉又陌生的江南山林?還是鼓起勇氣,說出那連自己都無法清晰定義的眷戀與不舍?後者,豈非更坐實了南宮晟那銳利目光下的猜測,甚至可能為那個玄衣如墨、身影如山的人,帶來難以預料的麻煩與危險?她仿佛站在萬丈懸崖的邊緣,進退維穀,每一步都可能是粉身碎骨。

就在她心緒如麻,紛亂得如同這滿山迷霧,唇瓣微微顫動,卻連一個最簡單的音節都無法吐出之際,一個聲音,一個她曾在無數個深夜、於萬籟俱寂時在心底反複描摹、悄然回響的聲音,自身後不遠處的濃重霧靄中,淡淡地傳來。

“我以為你會跟著他離開。”

那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水,沉穩中帶著一絲獨有的、仿佛能切割開空氣的冷冽。它並不高昂,卻奇異地穿透了這濃稠得化不開的霧氣,清晰地、不容拒絕地傳入她的耳中,直抵心湖深處,激起圈圈漣漪。南宮雨薇的脊背瞬間僵直,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她沒有回頭,甚至不需要任何確認,便已知曉來者是誰。那樣的聲音,那樣獨特的語調,從她第一次在生死危難中聽聞,便如同烙印般刻入了她的靈魂,不曾有一刻忘卻。

她緩緩地,幾乎是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沉重,轉過身來。動作因內心的巨大震動而顯得略微滯澀,仿佛每一個關節都在發出無聲的抗議。周圍的霧氣被她的動作攪動,不安地流轉、分開,如同舞台的帷幕被悄然拉開,露出了那道永遠挺拔如孤鬆、鋒銳如出鞘寶劍的玄色身影。

孫宇就站在數丈之外,同樣是負手而立。他今日未著官服,一襲玄色暗雲紋深衣,那深邃的顏色幾乎要與他身後霧中朦朧的黛色山影融為一體,唯有衣袂邊緣若隱若現的銀線流雲紋,在灰白的世界裡偶爾閃過一絲冷冽的光澤。他那張棱角分明、英俊得近乎淩厲的麵容,在灰白背景的映襯下,清晰得令人心悸,也遙遠得令人心碎。他依舊是那般孤高,仿佛獨立於雲霄之巔,睥睨著凡塵俗世;依舊是那般冷峻,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凜然氣息。那雙深邃如同古井寒潭的眼眸,望不見底,探不到邊,此刻正平靜地、甚至可以說是漠然地注視著她,以及她身旁那位血緣至親卻又形同水火的堂兄——南宮晟。

寥寥數丈的距離,幾步便可跨越,此刻卻仿佛橫亙著一條無法逾越的天塹鴻溝。一個是漂泊江湖、身負家族難以洗刷之汙點的鄉野女子,如同無根的浮萍;一個是手握重權、名動一方、未來甚至可能攪動天下風雲的封疆大吏,如同翱翔九天的蒼鷹。他們,如同水中的遊魚與天空的飛鳥,一個潛遊於江河,一個振翅於雲霄,本就活在涇渭分明、永難交彙的兩個世界。一股巨大的、幾乎要將她淹沒的酸楚和自慚形穢,如同潮水般湧上南宮雨薇的心頭。她慢慢地、幾乎是下意識地,將臉龐側了過去,避開了那雙似乎能洞悉一切、看穿她所有脆弱與秘密的目光。她沒有回應他的話語。她不知該如何回應,也不知該以何種身份、何種心情去回應。是故人?是下屬?還是一個……連她自己都無法定義的、可笑的傾慕者?

孫宇並沒有追問,他似乎也並不真的期待能從她這裡得到什麼回答。他的目光越過了她微微顫抖的肩膀,如同兩道實質的冰錐,落在了始終靜立如鬆、麵色古井無波的南宮晟身上。他的語氣淡漠得如同在討論今日的天氣,聽不出絲毫屬於個人的波瀾,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卻又無法改變的事實:“我之前說的事情,還是請姑娘多考慮。”他微微一頓,聲音裡似乎注入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屬於上位者的沉重與壓迫,“河北黃巾軍主力正被朝廷大軍逐步清掃,覆滅隻在旦夕之間。待到那邊大局徹底底定,朝野上下,無論是為了彰顯天威,還是為了徹底清除後患,少不得要對散落各州的黃巾軍和太平道殘部,進行一一甄彆,然後……絞殺。屆時,絕不會再有半分姑息,亦不會留下任何轉圜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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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語精準、冷酷,每一個字都像是經過精心打磨的冰淩,裹挾著嚴冬的寒意,狠狠砸下。他並非虛言恫嚇,而是在陳述一個即將到來的、血淋淋的現實。南宮雨薇當然明白他指的是什麼,那便是他曾在那個燭火搖曳的書房中,帶著近乎冷酷的理智向她提出的,希望借助她與南宮晟的血緣關係,進行勸降的提議。此刻,被他當著南宮晟的麵,以這樣一種近乎最後通牒的方式再次提起,雖未將“勸降”二字明晃晃地說出,但那其中蘊含的威脅與所謂的“生機”,已如霧氣中的山巒,輪廓分明。

“南宮晟——”孫宇繼續道,目光鎖定在那葛衣男子身上,似乎要進一步闡明利害,將那條看似是生路、實則是屈辱的抉擇,赤裸裸地攤開在陽光下。

“彆說了!”

南宮雨薇猛地抬起頭,原本清脆的嗓音因為激動和痛苦而帶上了一絲無法抑製的顫抖,硬生生打斷了孫宇的話。她不能再聽下去了,不能再任由他將那冰冷殘酷的現實,像剝開傷口一樣,血淋淋地在她麵前,尤其是在南宮晟麵前徹底揭開。那不僅僅是在逼迫她的堂兄做出抉擇,更像是在用一把鈍刀,一下下地淩遲著她自己的心,將她置於對家族的血脈親情與對眼前這個男子的複雜情感之間,反複煎熬。

孫宇挑了挑眉,深邃如同星夜的眼眸中,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捕捉的訝異。已經很多年了,很多年沒有人能夠如此直接、甚至可以說是失禮地打斷他的話了。無論是戰場上的敵人,還是朝堂上的對手,抑或是身邊的僚屬,無人敢在他陳述意誌時,發出如此突兀的聲音。他看著南宮雨薇,看到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那雙總是帶著江南煙雨般朦朧溫柔的眼眸,此刻卻盈滿了幾乎要溢出來的痛苦、掙紮,以及一絲……深切的哀求。他到了唇邊的話,竟真的頓住了,化作了一片沉默。

南宮雨薇緊緊咬著已然失去血色的下唇,貝齒深陷,直到口腔中蔓延開一絲淡淡的、屬於鐵鏽般的血腥味,那尖銳的刺痛才仿佛讓她從混亂的情緒中抓回了一絲清明,下定了某種近乎絕望的決心。她的聲音低啞,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清晰:“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

她會想辦法?想辦法去勸降她那心高氣傲、視太平道理想高於一切的堂兄?還是想辦法讓自己從這令人窒息的、夾雜著家國大義與個人情感的困境中掙脫出來?連她自己,此刻也給不出一個明確的答案。這更像是一種無奈的、試圖終止眼前逼仄局勢的權宜之言。

孫宇再次沉默下來。他望著霧氣中那道纖細單薄得仿佛隨時會隨風消散的身影,她穿著那件淺碧色的曲裾,在這片灰白混沌的世界裡,像一株即將被寒霜打蔫的嫩芽,顯得如此脆弱,如此無助。他原本確實想借此機會,再次向南宮晟施壓,甚至在他現身之前,體內磅礴的內力已然悄然運轉,氣機如同無形的羅網,隱隱鎖定了對方的氣息。他相信,以趙空之能,此刻定然也已帶著最精銳的親衛,在外圍布下了天羅地網,隻要他一聲令下,縱使南宮晟武功高強,身法詭異,也未必能輕易脫身。生擒,並非沒有可能。

可是,看著南宮雨薇那強撐著挺直的脊背,那微微顫抖卻緊握成拳的雙手,那努力維持平靜卻掩不住眼底深處無助與哀傷的模樣,他那顆慣於運籌帷幄、算計得失、冷硬如玄鐵鑄就的心,竟第一次產生了某種名為“遲疑”的陌生情緒。那些早已在腦海中盤旋的、糅合了威脅、利誘與形勢分析的、足以讓任何理智之人權衡再三的話語,到了嘴邊,卻像是被這濃重的霧氣黏住,不知該如何,也不忍心再對她開口。

他深知,南宮雨薇雖出身於以武傳家的江東南宮氏,卻不知是因體質特異,還是家族內部的某些緣故,身上竟無半分內力修為,體質肌膚與尋常的弱質女流並無二致,甚至可能更為嬌柔。讓她卷入這等涉及生死、充斥著陰謀與背叛的凶險博弈,本就是一步行險之棋。他孫文韜為達目的,確實可以不擇手段,利用一個女子去引誘、勸降其堂兄,最初的初衷,也的確是為了以最小的代價、最快的速度解決伏牛山之患,避免更多忠誠士卒的傷亡,避免南陽境內再生靈塗炭之慘劇。在他的權衡中,個體的感受與犧牲,在整體利益麵前,是可以被計算的。

然而,此刻,南宮晟已然現身,就真真切切地站在眼前。孫宇自負修為高深,更兼有趙空這等已然蛻變、實力大進的兄弟在旁策應,擒下或至少留下南宮晟,至少有七成以上的把握。既然局勢已經發展到需要他親自下場直麵對方,那此刻出手,大抵……也不需要再倚仗什麼迂回曲折的、需要借助一個柔弱女子之力的手段了。

一種莫名的、連他自己都未曾深入剖析,甚至不願承認的念頭,悄然浮上心間——他不願再看她置身於如此痛苦的煎熬之中,不願再看她那雙眼眸被悲傷與無奈占據。這份“不願”,來得突兀,卻又如此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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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

他忽然開口,聲音依舊平淡得像是在拂去衣角的塵埃,沒有任何解釋,也沒有任何試圖挽回局麵或安撫對方的言語。仿佛之前所有的深思熟慮、所有的戰略謀劃、所有關於利弊得失的精密計算,都隨著這輕飄飄的、甚至帶著一絲莫名釋然意味的兩個字,煙消雲散,了無痕跡。

以他最初最理性的想法,是利用南宮雨薇這層關係,設法將南宮晟引誘至預設的伏擊地點,先行嘗試勸降,若能兵不血刃,自是上上大吉。若其冥頑不靈,拒不接受,便可發動四周埋伏,以雷霆之勢將之生擒,再圖後續慢慢勸化,或是以其為質,與太平道進行某些交易。他不願意輕易殺掉南宮晟,並非全然懼其個人武力,更多的是不願因此舉而徹底激化與整個太平道殘餘勢力的矛盾,尤其是不願與那位位列“天道八極”、深不可測的宗仲安,結下不死不休的血仇。並且,他洞悉朝局,深知黃巾軍主力覆滅在即,看似強盛的大漢朝堂,隨後勢必要迎來一番腥風血雨般的權力更迭與重新洗牌。他這南陽太守的職位,手中掌握的兵權,隨時都可能被洛陽城中一紙輕飄飄的詔令收回。到那時,若南宮晟這等對官府懷有深刻仇恨、且能力不俗的人物,僥幸脫身,再糾集太平道殘部於荊襄之地四下作亂,局麵將更加棘手,真正是後患無窮,令人頭疼。

不過,如今南宮晟竟敢如此托大,獨自潛入這戒備森嚴的方城山來見南宮雨薇,更被他悄然洞察行蹤,親自抓個正著,對孫宇而言,這無疑是解決此隱患的絕佳時機。以他的性格和行事風格,又豈會這般輕易放任其來去自如?隻是,在這電光火石的權衡之間,在那些冰冷的戰略考量之下,在潛移默化之中,他自己卻未曾深入察覺,那份“不願意殺南宮晟”的複雜考量背後,究竟有幾分,是因為不願看到眼前這個碧衣女子那清澈的眼眸,因至親的隕落而瞬間黯淡,蒙上永遠無法消散的悲痛與恨意?是因為不願與她之間,那本就微妙而脆弱的關係,再添上一道無法彌合、浸染著鮮血的深深裂痕?

濃霧依舊彌漫不散,執著地籠罩著方城山的一草一木,將三個身影模糊地包裹其中,彼此的麵容在氤氳的水汽中都顯得有些失真,如同命運在棋盤上投下的幾顆曖昧不明的棋子。是戰,還是和?是擒,還是縱?是繼續這冰冷殘酷的博弈,還是在此刻,為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網開一麵?所有的可能與抉擇,都在這片迷蒙而沉重的方城山霧靄之中,悄然凝聚,盤旋,等待著下一個瞬間的爆發,或是……無聲的消散。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將這一刻的緊張、矛盾與無聲的交流,永恒地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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